曾建平 代 峰
[摘要]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西方古典倫理學的終結和現代西方倫理學的凸顯使得應用倫理學成為這一變革的歷史產物。當代倫理學的出現在某種意義上說經歷了一個理論與現實的結合一理論與現實的分離一理論與現實的再結合的辯證否定過程。這種結合使得應用倫理學的理論基礎、基本內容、思維方式發生了重大變化。環境倫理學充分體現了應用倫理學的特性,是倫理文化劃時代的變革。
[關鍵詞]倫理文化應用倫理學
環境倫理學
(中圖分類號)B82-0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1539(2009)04-0033-05
1933年環境倫理學的創立者之一利奧波德在其著名論文《土地倫理》中認為,倫理演變的次序是由倫理關系的擴展而決定的,最初的倫理觀念是處理人與人的關系,接著是處理人與社會的關系,現在應該是處理人與土地的關系。在這里,利奧波德無疑表達了一個正確的判斷:倫理文化的變革取決于倫理關系的變化,而倫理關系的變化又取決于現實生活的發展。因此,作為思想形態的倫理文化,應用倫理學在20世紀60年代迅速成為倫理學的“顯學”,其演變既是社會現實的變化使然,也是倫理文化的歷史產物。
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西方倫理文化發生了重大的變革,即西方古典倫理學的終結和現代西方倫理學的凸顯。西方古典倫理學的三個理論傳統理性主義、經驗主義和宗教倫理學,由于自身理論存在的缺失和現實社會變革的沖擊,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紛紛壽終正寢。傳統理性主義以某種先驗既定的普遍性原則、觀念或人性實體為出發點,來建立一種超驗的普遍道德原理,尋求道德的普遍基礎和一般原則。這一套理論系統在黑格爾那里達到頂峰。但是當資本主義從自由階段跨入壟斷階段,社會矛盾逐步暴露并漸趨復雜時,人們發現理性的力量不足以關照現實的人生,不足以應對生活中的各種坎坷。于是,非理性主義隨之興起。
傳統經驗主義與理性主義不同,它并不熱衷于建構某種純粹的道德形而上學體系,而是通過觀察、自省等實證的方法來建立自己的道德理論,主張從人的感覺經驗中,而且往往是從個人的道德經驗出發去尋找人類的道德起源、標準。這種理論同樣在19世紀中后期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危機中:由于過分專注于經驗事實并把倫理學的基礎始終奠基于個人的行為結果、情感和心理因素上,因此,它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理論的褊狹性,導致利己主義與利他主義的矛盾。這一矛盾又迫使它處于這樣的兩難境地:或者放棄對道德規范普遍性的追求,卻必然要喪失其理論的客觀實踐價值;或者尋找超驗的具有邏輯必然性的道德普遍性規范,卻又要失去可靠的經驗基礎和依托。“這就是傳統經驗主義倫理學的理論困境——隨著19世紀后期西方自然科學的新發展,特別是數學及由此引起的數理邏輯的變革而提出的詰難,使傳統經驗主義賴以確立的以歸納綜合為基本內容的形式邏輯受到了嚴重的挑戰,在客觀上動搖了傳統經驗主義倫理學的方法論基礎,追求普遍道德規范的企圖隨著它依附的方法論維系受到挑戰而失敗。”現代元倫理學隨之取而代之。
宗教倫理學一盲追求超越人的現實生活的道德形而上學,但是自文藝復興時期開始,它就長期處于被討伐的地位。19世紀中期,尋求人道主義世俗化的形形色色的現代宗教倫理學相繼涌現。
20世紀初,以G.E.摩爾的《倫理學原理》為標志,現代西方倫理學以目空一切的架勢開始登臺亮相,并在西方倫理學舞臺上活躍了半個多世紀。現代西方倫理學流派林立,觀點繁復。大致地說,它可以分為三大派別:科學主義倫理學或現代西方元倫理學,它包括直覺主義、情感主義和語言分析三個發展階段;人本主義倫理學,可以區分為存在主義倫理學、實用主義倫理學、自然主義倫理學和現代精神分析倫理學;現代宗教倫理學,主要包括新托馬斯主義倫理學、人格主義倫理學和新正教派倫理學。這些流派都是在批判傳統倫理學的基礎上確立自己的理論體系的,表現出非理性主義、個人主義、相對主義和中立主義等相似的理論偏好。維特根斯坦說“不可能有倫理命題”,倫理學與宗教是同一個東西;人本主義倫理學家從海德格爾到薩特則無一不是執著于非理性主義的原則。現代宗教倫理學則繼續推崇道德信仰主義傳統。
19世紀下半葉的叔本華、基爾凱戈爾、尼采以及20世紀的薩特、杜威等人本主義倫理學家幾乎都把黑格爾的社會倫理總體主義作為攻擊目標,明確確立了個人本位主義。相對主義在現代西方倫理學中占有主導地位。現代西方倫理學或者從道德主體的主觀性出發,把道德判斷標準看作是主觀的、相對的,或者從社會環境出發,把歷史的、地域的道德絕對化,從而使道德理論孤立化、主觀化和相對化。中立主義標榜要以倫理學的科學性取代它的階級性、黨派性,宣稱科學倫理不從屬于任何思想體系,保持立場中立。
以反傳統為旗幟的現代西方倫理學并沒有如人所愿地把人們從現實困境中解放出來,反而使人們在愈加惡劣的社會問題中不知所措。20世紀60年代特別是70年代以后,人們開始把社會道德危機的罪責歸咎于現代倫理學本身。
當代著名倫理學家麥金太爾認為,當代道德文化(包括道德理論現象和道德實踐狀況)處于深刻的危機中,它表現為:社會中的道德判斷基于純主觀因素特別是個人對道德立場、原則和價值的選擇沒有客觀依據;德性從以往在社會生活中的中心位置退居到邊緣地位。在人類歷史上,以道德危機癥候所表現的道德衰退,其圖景經歷了三個相互聯系的階段:在第一階段,價值理論尤其是道德理論和實踐所體現的真正客觀的和非個人的標準,為特定的政策、行為和判斷提供了合理的正當的理由,這些標準本身也可以合理地證明為正當的,這是指以亞里士多德主義為中心的道德傳統占支配地位的歷史時期;在第二階段,存在著維護客觀的和非個人的道德判斷的不成功的企圖,而且依據標準和為標準提供合理的正當的理由的運動持續地失敗,這是自啟蒙運動至功利主義的歷史時期;在第三階段,客觀的非個人的道德標準已不適用,取而代之的是情感主義,這是指20世紀初至當代的歷史時期。麥金太爾著重指出,以情感主義為代表的當代道德文化,在理論上由于普遍性道德已變得不可詮釋,個人意志所好成為普遍原則的表述,道德原則和判斷的相對性、個人性特征非常明顯,因而喪失了人類傳統德性的根基,喪失了道德權威,表現在現實上就是當代道德處于嚴重的無序狀態中。麥金太爾正是從理論的歷史變遷和社會現實中追尋了這種危機的歷史根源和社會根源。
麥金太爾對近現代傳統倫理學的批判和否定與西方哲學中的后現代轉向是合拍的。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后現代哲學的轉向“是哲學思維方式上的一次根本的變更,標志著西方哲學的發展進入到了一個新的、更高的階段”。它對現代哲學既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同一性又具有更大范圍的超越性。這種超越性為當代倫理學家所吸納的內容主要有:它不僅要求超越近代哲學的理性主義,而且要求超
越現代哲學的實體性的非理性主義,在方法論上以語言游戲說和解構法發展了現代西方哲學家的主觀主義和相對主義傾向,對反主體性和人類中心論(人本主義)傾向作了更深的批判。由此可見,當代倫理學家對近代傳統倫理學和現代倫理學的反思和批判是浸潤在后現代哲學所營造的氛圍中的。
正是在這種氣氛中,羅爾斯從20世紀50年代起就致力于闡述一種以契約權利論為基礎的社會正義理論,以代替在政治哲學和道德哲學中占統治地位的功利主義。他一直主張,道德哲學家的主要工作領域不是元倫理學,而是實質性的倫理學。因而,《正義論》在英美倫理學經歷了形式化的風雨后的1971年的出版激發了西方倫理學界對規范倫理學的新興趣,在某種意義上是西方倫理學從元倫理學回歸到古典的實質性倫理學傳統,轉向規范倫理學的一個重要標志。
規范倫理學的轉向不是對傳統西方倫理學的簡單回復,而是現代西方倫理學的進一步發展。它表明,形式化的、純粹理性運用的元倫理學由于執著于對道德語言進行邏輯分析,拒絕提出任何關于實踐的指導和建議,導致了倫理學與現實生活的隔離,從而被迫淡出歷史舞臺。元倫理學的失誤并不在于它對理論科學性的強調,而在于它在根本上否認了倫理學的實踐規范性。倫理學是一門道德的純粹理性與實踐理性相統一、理想引導性和現實規范性相統一的、以人類道德生活為對象的特殊價值科學。割裂了其中任何一個方面都不是倫理學的完整構成,都有走向衰亡的必然。
從這個意義上說,規范倫理學的復興既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說其必要,是因為它立足于新的視野,是對先前倫理思想發展的一種整合;說其必然,是因為它的構成包括理論倫理學和應用倫理學,無論是對既往倫理學理論進行重新思考還是對現實生活中各種緊要問題進行回答,都需要那種曾經被人避免提倡甚至屢遭否棄的規范性道德理論再度“出場”,這已成為二戰后西方倫理學的突出特征,規范倫理學重新被人感興趣,對曾經對它諱莫如深的科學主義倫理學來說是個莫大的諷刺。更讓科學主義倫理學難以置信的是,它反對倫理學對現實生活作出規劃、指導,而規范倫理學竟逆此而行朝著應用方向步步拓展,以至方興未艾,成為世界倫理舞臺中最為活躍的力量,成為代表今后倫理學發展新趨向的一大景觀。
應用倫理學首先在英美國家崛起并迅速成為現代世界倫理學思潮并不是偶然的。首先,二戰后在以英美為主的西方國家,一系列緊迫的現實問題震撼著人們的生活思緒,沖擊著人們的價值觀。人們想知道,面對如此嚴峻的社會問題。我們是否還能有所作為,我們這個星球的人是否還有一線希望?垂懸在人們眼前的嚴酷問題也使倫理學家深感震驚和不安,現實要求他們走出書齋,面向社會。“毫無疑問,應用倫理學的出現所表達的正是人們期望倫理或道德能夠成為解決這些現實問題的一種現實力量或內在機制的理論設想。”應用倫理學的崛起是符合應用哲學的發展趨勢的。在同樣的現實問題的壓力下,人們對傳統哲學重新產生了巨大興趣并且鄙夷對其持否定態度的邏輯實證主義和日常語言哲學,開始出現了以哲學觀點對經濟公正、社會福利、節育流產、人口政策、軍事防御、生態環境等專門問題進行反思考察的所謂應用哲學。應用哲學關心的是具體的現實的事情,意在對這種局部問題進行聚焦式的研究,以把哲學的一般原則運用于個案。哲學上的這種研究方向的偏移制導著倫理學的轉向。
其次,應用倫理學的出現也體現著倫理學發展演變的必然性。如前所述,與本體論的、認識論的哲學不同,作為一門以人類道德生活為對象的價值論哲學,倫理學有著十分強烈的現實性和規范性。古代倫理學史上偉大的道德哲學家們,幾乎都毫不含糊地把自己的理論同自己所處時代的制度、政策和有關實踐問題的批評與忠告聯系在一起。20世紀初興起的科學主義倫理學在反對傳統倫理學的絕對化傾向時卻誤入歧途,走向相對化這個極端,他們試圖把倫理學建立成“嚴格的科學”,這就事實上為倫理學與實踐問題人為地作了“劃界”。這種以現實的假設為基礎的純理論形式成了無力也無需解決實質問題的真正的學院式思辨,因之喪失了倫理學本身的存在意義和科學價值。由是之故,當代倫理學的發展在總體上就是要避開道德絕對主義和道德權宜之計這對孿生陷阱,向生活世界回歸。這種回歸一方面表現為將倫理學從只注重空疏的概念推演的元倫理學的視界中引導出來,直面鮮活的生活;另一方面則是著力讓倫理學擺脫道德相對主義迷霧的糾纏,使道德能夠在現實生活中站穩腳跟,成為人們處理現實問題的一個基準。自20世紀60年代起,英美哲學家開始關注以醫學技術實踐領域和政治領域為主的現實問題。
西方學者認為,正是通過專注于現實問題的研究,倫理學正在努力擺脫絕對主義與相對主義相對的局面。這種努力是以四種不同方式進行的:(1)與早些時的討論關注于態度、情感、愿望的做法不同,這種努力注意研究境遇、需要和利益;(2)它要求應用倫理學者走出一般原則和規則的討論,要求他們在可以應用這些原則、規則的具體事例中進行一種更為審慎的分析;(3)它把這種分析改道而引向產生著如此眾多的人類任務和責任的職業活動;(4)它指點著哲學家回到“公正”、“合理”以及“人類關系”的概念上來。對社會現實問題的解決和對倫理學理論內在超越的使命的雙重要求提出,倫理學要對道德問題起作用,這是判明倫理學理論本身成敗與否的標準,“理論的、純粹的,或抽象的倫理學越來越被認為只有在它能闡明應用倫理學的問題時才有價值”。因此,“對倫理學的雙重態度可能是必要的。一方面,哲學家可能需要繼續研究抽象的倫理學和元倫理學理論——但要胸懷應用的目標;另一方面,在不能完全依賴現有理論、但關心其論點和結論的普遍性的情況下,倫理學的應用要繼續前行”。這就是說,現代西方倫理學正朝著注重倫理學理論與實踐雙向轉化的研究,注重倫理學與具體部門或專門學科、技術的交叉研究方向發展,應用倫理學的空前繁榮是必然趨勢。
當代應用倫理學的出現在某種意義上說經歷了一個否定之否定的過程。如果我們把古代倫理學視作規范倫理學或實質倫理學,近現代倫理學是孤立于社會現實的道德哲學,那么當代倫理學的應用就是一種對古代、近現代倫理學進行雙重超越而又有所回歸規范倫理學的新規范倫理學,它呈現出理論與現實的結合一理論與現實的分離一理論與現實的再結合的辯證否定過程。顯見,這種當代的“結合”,其理論基礎、基本內容、思維方式等,都與過去的“結合”大相徑庭,而具有“當代性”。倫理學的這種應用趨勢不僅贏得了民眾的信任和擁護,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而且獲得了職業哲學家的贊許和支持,甚至新語言分析倫理學的代表黑爾也對此予以肯定。黑爾在以具體的邏輯證明維護倫理學蘊含真理的科學性時,又借助于一些新規范倫理學理論如新功利主義等來改造和修繕道德語言學的分析范式,使之保持其科學性和實踐性的基本特
征。他認為,倫理學理論關注實踐問題有兩個優點:第一,揭露直覺主義者認為訴諸信念和輿論就能解決任何道德問題的意圖;第二,檢驗關于道德語詞的意義的倫理學理論及其所產生的辯論規則。
站在新時代的高度與現實問題結合的應用倫理學自產生以來已大致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自60年代初至70年代初的十年。在這十年中,應用倫理學家急切地想直接地解決迫在眉睫的道德問題和社會問題,他們費了很大力氣才說明了兩點:第一,各種職業決策和公共社會政策方面的問題不只是科學的、技術的或政治的問題,也是重要的道德問題和價值問題,只有借助概念的、哲學的分析,才能恰當地理解和解決這些問題;第二,應用倫理學研究能夠實際地提出可行的建議和具體的指導原則以解決這些問題。但是這一階段還沒有注意到有關它的性質的深層次問題即元問題。第二階段是70年代至今。在這一時期,應用倫理學比較注重自我反思,注意研究其本質及其所依據的方法論的、社會學的和心理學的假設。盡管迄今為止,應用倫理學的基本性質、實踐模式等問題在理論界仍然各執其詞,莫衷一是,甚至承受著各種帶根本性的批評(麥金太爾就指出過應用倫理學的工程應用模式不可能充滿地再現其所含內容),但是應用倫理學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規模體現著當代倫理學的發展方向。
西方環境倫理學正是西方倫理文化變革這種發展方向中的一支重要力量。環境倫理思想首先是一種應用性思想,或者說,它是由現實中嚴重的環境問題提出來的應用性道德理論。20世紀中葉,資本主義世界的環境退化問題引起民眾廣泛的關注和憂慮。人們發現生活環境質量大為下降,環境污染導致的疾病驟然增多,糧食問題、水源問題、能源問題、原材料問題等第一次成為困擾社會發展的重大問題,與人類相依為伴的多種生物正在加劇滅絕。改善人類生存環境狀況固然需要技術、法律的支持,但更需要道德的規范和引導。環境倫理學應時而生而盛。它以關心自然、尊重生命、保護環境為核心思想,要求每個人、每個企業、每個團體、每個政府、每個組織都要把自己的行為置于生態道德的制約之下,因為維護生態的穩定、美麗和健康是道德的,破壞環境、損害他人和其他生命的行為是不道德的。就此而言,環境倫理學確乎是倫理學在生態環境問題上的應用。
此外,環境倫理思想又是一種理想性思想,或者說,它是一種作為修正傳統倫理學所存在的嚴重缺陷的理想道德哲學。西方學者邁克爾·貝爾斯認為,傳統倫理學是以大量的不完善的假設為基礎的。在他逐條批駁傳統倫理學的九個假設中有五條是關于道德共同體的,其中第4條“關于人們都是人的假設”就把動物和植物排除在共同體之外。但是,現在人們完全有理由提出動物等生命個體及植物甚至河流與小溪等作為受益者在道德共同體中的成員資格問題。顯然,這個問題擊中了傳統倫理學的一個致命之處。按照羅爾斯的《正義論》所假定的,締約人是有理性的人或家長,那么婦女、兒童、癡呆者及動物都會失去受正義保護的權利,同樣在普里查德、羅斯等直覺主義者那里也把上述幾類人和動物撇開了。而在康德的義務論及功利主義倫理學中,人們要解決這些問題也會一無所獲。“關于所涉及人數不變的假設”和“關于有關個人共存的假設”又把未來的道德當事人從道德共同體中趕出去了。貝爾斯認為,所有上述問題的解決是現有的倫理學理論無能為力的,因此,21世紀的倫理學將會有所改變,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攜手合作將是包括哲學、倫理學在內的大多數學科面臨的前景。就此而言,環境倫理學不僅僅是應用性的,還具有匡正傳統倫理學弊端的理想性。
在貝爾斯所論及的應用倫理學中,他沒有提到環境倫理學,但是非常明顯的是,他的分析不僅包括了而且直接就是在闡明環境倫理學的基本原則。環境倫理學的最大特征就是把道德共同體擴及人之外的存在者,把道德思維的觸角延伸到未來后代人。這一點不僅使之區別于傳統倫理學,因為所有的傳統倫理學的道德共同體正如貝爾斯所說的都是以空間人際范圍為假設的;而且使之相異于其他應用倫理學,因為其他應用倫理學如醫學倫理學、經濟倫理學、政治倫理學、工程倫理學等在設定道德共同體時并沒有超出傳統倫理學的范圍。明乎此,我們才能理解為什么施韋澤稱敬畏生命的倫理是一種嶄新的倫理,利奧波德把土地倫理作為一種先前的“哲學和宗教都還沒有聽說過它”的“社會進化的產物”,羅爾斯頓說“環境倫理學既是激進的也是革命的”;也才能明白為什么哲學家M.G.辛格既把環境倫理學看成是“應用倫理學的又一個例子”,又特別指出“它有其自身的特點,它與任何一門學科無關,卻涉及所有其他研究得以進行的環境”。西方一些學者在把應用倫理學的方法分為個人的、社會的和德性的時,又稱環境倫理學不是上述方法中的任何一種,它是它們的綜合型分支,它既需要社會總體的行動又需要個人的作為。圖爾明曾經高度贊揚作為較為成熟的應用倫理學之一的醫學倫理學,稱它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挽救了倫理學的生命”,或者說,醫學倫理學已經把倫理學丟失了很久的一種嚴肅性以及與人的相關性還給了倫理學。如果說這種褒揚仍然屬于“其他應用倫理學”,那么我們還可以進一步給予環境倫理學更高的榮譽:環境倫理學不僅是倫理學的重要轉折,而且是應用倫理學的新的轉折,因為它不僅把德性交還了人而且還使德性延伸到了人之外的存在者,這是一種“大生之德”、“廣生之德”。正是在這樣一種倫理文化變革的廣闊背景上,我們可以說,從時空來看,倫理學的進程大致經歷了三種形態:第一種形態是空間倫理,這是以空間人際范圍的倫理關系來劃分的倫理形態,它包括族際倫理和全球倫理(倫理學的審視對象從特定空間的熟人關系擴展到非特定空間的全球關系也是一種質的變化,但是它依然沒有超越人際的空間范圍);第二種形態是時間倫理,從關心“在場”的代內人際關系到關心不在場的代際關系,體現了倫理文化的深刻轉換;第三種形態是時空耦合倫理,這主要體現為環境倫理,環境倫理在空間層面把自然生態環境納入了倫理關系共同體,同時在時間序列上把后代享用生存和發展的自然條件納入道德思考的范圍。在這種意義上,我們確乎可以說,環境倫理是一種倫理文化劃時代的變革,是應用倫理學“應用”特性的展示。
(作者:曾建平
江西師范大學倫理學研究所所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西南昌
330022;代峰南昌航空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江西南昌33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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