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哈貝馬斯的商談倫理學體系中,道德共識占有重要地位,它是使沖突的多元價值實現共存,使現代人從價值相對主義和道德虛無主義中擺脫出來的重要支點。
(關鍵詞]哈貝馬斯商談倫理道德共識
[中圖分類號]B82-0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1539(2009)04-0072-03
道德共識是真理性認知的具體體現,但是在后形而上學的語境中,道德共識的重建完全從對象化的、作為他者存在的上帝那里轉移到現實中主體間共有的世界范圍之中,它的論證基礎也發生了變化:道德共識的獲得不再是來自某種外在的他者標準,而是所有共同體成員的利益。在實踐話語當中,只要實踐符合所有參與者的利益,就會獲得所有當事人的贊同,這種贊同就是道德共識的源泉,當然贊同是建立在實踐過程中個體的認知基礎之上的,而認知則“主要是指日常生活世界互動語境中基本的論證實踐”。然而,作為共同體成員的現代性個體,在自我規定性的建構中卻面臨著一系列的困境,從而導致現代性道德喪失了公共性基礎,道德價值無法實現統一,形成了多元沖突、無法共存的局面。
一、占有性的個體構成與道德的蛻變
在現代性的道德理論中,個體的自明性是建立在認知理性的基礎之上的。但是這種現代性的認知理性已經脫離了古希臘傳統意義上的價值實踐的內涵,因而與個體的本體性結構發生了偏離,使個體轉變為一種認識論意義上的存在(這一點在哲學層面,從笛卡兒到康德的發展過程已經非常清楚)。因此,個體的自明性是通過認知理性來體現的,自我理解就是個體運用認知理性將自己轉化為被認識的客體來實現。這樣,個體性本體建構就形成了一個封閉的自我理解體系,個體可以脫離其他一切條件實現自我的完滿和自明性,個體也就成為了一種抽象的、原子式的、孤立的存在。這種看似完滿的理論論證,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以認知理性為本體結構的個體在自我認知的過程中,卻發現作為認識對象的自我的結構不僅僅是認知理性,而且還有無法由認知理性解釋的價值和意義結構。它們是現實社會中傳統倫理、神秘的命運和自然以及作為同類存在的他者對自我共同作用形成的自我的確定性結構。當認知理性無法解釋這些構成性因素時,它就會產生一種強制性的、主觀構造的認識模式,這就是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所指出的,一切認識都是主體主觀構造的符合論。
這些缺陷,尤其是個體的本體建構的局限性,遭到了許多思想家的批判。尤其是到了20世紀70年代以后,作為自由主義政策替代者的國家干預主義遭到質疑之后,市場自由主義又有重新興起的勢頭。但為了不是簡單地重復歷史,許多自由主義學者對個體的本體建構都做了反思和修正。其中,哈耶克作為市場自由主義的代表,認為個體的確定性由在市場機制基礎上個體間自由交往的實踐來決定,并沿著自由交往的邏輯發展。這就是他的“演進理性”的基本內涵。他雖然對個體的自明性并沒有給予否定,但是個體的本體構成已經加入了實踐理性的內涵,即個體間的交往不再是利益的相互利用,而是一種內在的認同和尊重,個體的確定性必須在個體間的交往實踐過程中才能實現。但是這種個體的本體結構仍具有自我封閉性,個體問實現理解和認同的基礎何在?哈耶克依舊不能給予充分的論證,自由的個體依舊在封閉的自我中無法得到解放。
以抽象的個體性為基礎的現代道德理論,它的正當理由的終點無法得到進一步的合理論證,是一種沒有標準指導的選擇,所以每一個行動者都以自己的第一原則作為普遍原則,而這樣的第一原則無疑是個人意志的表述。同時個體自身的自明性,無須他者就可以獲得證明,所以個體間并不存在一種目的性的關聯,他者僅僅是一種作為手段的存在?,F代性道德共識體現為多元化和不可通約性,非個人化、客觀性的道德標準在現代社會已不復存在。
二、商談的共在結構與個體構成的重建
哈貝馬斯對現代性道德的反思就是建立在對占有性個體的批評之上。他堅決反對原子式個體性的抽象性,反對將理性的正當性建立在抽象個體性的意志和欲望之上。他認為現代性道德觀念變為私人領域的個體性選擇,不僅使個體與社會共同體相分離,導致公共性的喪失,而且使社會產生了多樣化的道德價值之間的彼此沖突和不相容性。在此背景下,社會也隨之出現“義務與價值約束的分化、道德的正確性與倫理的可欲性的分化”,它意味著客觀統一性的價值標準的喪失和多元化沖突的不可避免。
因此,哈貝馬斯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多元沖突的社會現實中,分離、孤立的個體如何實現認識和共識?即,認識和共識何以可能?
哈貝馬斯首先運用交往理性(第一章)。將個體從封閉的自我中徹底地解放出來,他對個體的生成作了一個全面的反思,堅持主張個體就是現實中的個體,具有歷史和傳統的規定性,而且與別的個體同屬于一個共同體,并且只有在這一共同體中相互交往實踐才能獲得自身的確定性。因此,在現實中,個體自身不具有自明性和完滿性,只有在既定的共同體中,與他者共存才能實現確定性。哈貝馬斯在個體的本體建構中,運用交往理性的分析,首先考察了人的意識結構中的共在結構,即主體的間性結構。
他從弗洛伊德分析防御機制的經驗中引申出個體構建自我確定性的結構模式。他認為在符號和語言交往中,“自我”、“本我”和“超我”構成了個體本體結構的三個層次,并形成依次遞進的合理化結構?!白晕摇睂儆趥€性的一部分,它的任務是考察實在和無意識沖動行為的動機?!氨疚摇眲t是從“自我”中分離出來的自身(self),它依舊是前理解的無意識的自我構成,但與“自我”不同的是,“本我”是在原始符號向語言過渡的自我能動性的體現,被曲解的交往在“本我”的無意識的防御機制的推動下,逐步趨向語言交往?!俺摇笔且环N不為“自我”所知的防御力量,它是通過與原始客體的期望取得廣泛一致而形成的。也就是說,在“本我”無意識的防御機制在符號交往中獲得了交往他者的認同,并在他者認同的過程中獲得了自我意識,這就是“超我”的體現。它意味著個體性自我意識的前理解中所具有的與他者共在的間性結構,即自我防御機制表明了自我的本體安全必須是同他者共在的前提下才得以可能,或本體安全已經預設了與他者共在的存在結構。在哈貝馬斯看來,它意味著個體的確定性的獲得必須從“自我”到“本我”并實現對自身中心化的超越,在語言交往中與作為他者存在的他我相遇,才能獲得自我確定性。
在共在的間性結構中,個體的確定性是通過與他者在語言交往中獲得的,具體表現為:自我(ego)以第一人稱的語氣表達自己的立場、愿望或判斷,在得到他我(alter)以肯定或否定的立場回答之后,才能得到自我理解和與他者的共識,“只有采用他者的角色,我們才能回到自身”。個體在主體間性結構中通過理性的反思,把前理解的、或然性知
識轉化為自我的確定性知識。個體把自己理解為他者的社會對象,使自我能夠把他者的行為期待變為自己的行為期待。“實踐的自我關系中的客體‘自我不再是原始的或反思的自我意識的中心,而是自我控制的主體。這里,自我反思承擔了激發行為動機和從內部控制自己行為方式這一特殊任務?!弊晕以谥黧w間性結構的反思和理解中實現了由自我認知到自我控制,由學習到創造、發揮主體能動性和創造性的轉換。
在共在結構的語言交往中,言說者并不是在語言結構中處于被動的被塑造的角色,相反他具有自身的能動性(本體論意義上的)。這種能動性使作為前理解存在的自我逐步擺脫私人性的特征,而主動進入與他者共在的交往結構之中,同時在能動的自我反思中實現對曲解交往的矯正。個體的這種能動性和共在結構,使自身擺脫了封閉性,自我的理解與他者是緊密聯系的,在社會實踐中,真理性的認識和共識也就是可能的。
三、交往認知與道德共識的形成
據此哈貝馬斯賦予認知和論證新的規定性:認知和論證不再是一種旁觀者、對象化的客觀知識形式的認識,而是主體間交往實踐過程中的真理性內涵,認知和論證本身就是社會實踐過程。這種認知主義并不提供一個客觀化的、外在于實踐過程的道德目標,相反它僅僅在于對一種道德視角加以論證,從這個視角出發,各種倫理價值和規范都可以得到不偏不倚的判斷和共存。它具體表現為:在交往實踐過程中,多元的價值觀念被獨立、自由的個體作為商談辯論的主題,在好的理由的“弱”強制性的推動下實現合理性的共識(真理的有效性)。這種真理性的有效性既源自實踐過程,同時又在實踐過程中被內在化于各個個體性行動者的人格結構之中,進而轉換為具有約束性的行動原則和道德律令。因此認知的真正含義就是在交往中實現合理化,使偶然性的主體意志接受實踐理性的約束,同時克服自我中心論的視角,實現交往過程非中心化。
在商談倫理體系中,哈貝馬斯賦予道德認知以非常關鍵的地位,他指出,道德實踐的一個重要功能就在于把不同的行為者的行為用約束性的方式協調起來,而這則離不開道德的認知和論證。因為這種約束性是建立在主體間相互承認的道德規范或日常實踐的基礎之上的。
所以哈貝馬斯對道德認知的論證主要集中于:在交往實踐中進行價值判斷所應遵循的規范共識是如何形成和應用的。
“u”原則是正義規范的絕對有效性和普遍化的具體體現,是話語實踐的重要內容:“每一個有效性的規范必須要滿足這樣的一個條件:這些可普遍化的可以為每一個自由參與者所分享,滿足每一個參與者的利益,而且相對于其他可選擇的調節規則而言具有優先性。”這一實踐原則規定了共同體內,道德義務和責任的普遍性,它要求所有參與者都必須遵守正義原則,履行自身的職責和義務。同時它體現了哈貝馬斯的交往實踐的程序原則,相對于所有參與者而言,它體現為一種中立的、多元的可接受性——在康德那里具有先驗特征的絕對命令在商談程序中獲得了經驗的實在:它所決定的不是具體的、特殊的價值觀念,而是要求同等尊重和公平對待多元價值觀念所必須遵循的正義規范。
因此在此基礎上又產生另一論證原則——“D”原則:“一個規范的有效性前提在于:普遍遵守這個規范,對于每個人的利益格局和價值取向可能造成的后果或負面影響,必須被所有人共同自愿的接受下來。”它首先體現了規范有效性對參與者的約束力,即它在好的理由的推動下,既規定了參與者的職責和義務,同時尊重個體性的選擇權利和發展余地,以保持話語實踐的開放性和發展性;其次,它使行動者的個人的行為動機與話語實踐的理由相脫離,以消除外在目的性和偶然性對實踐內在價值共識(真理有效性)的影響。這體現了哈貝馬斯利用古典德性觀念對現代程序主義的改造,對外在性的目的和動機的排除,避免了論證程序受外在性的強制而淪落為工具。
在這一實踐過程中,道德的認知并不是通過對客觀世界的事實性和真實性的描述性獲得的,而是價值取向下的主觀判斷和立場。參與者對話、辯論的主題就是關于道德公正性問題和各種價值觀念,并就各自的責任和義務獲得明確的規定性和解釋,交往共識就是多元價值觀共存所應遵循的規范原則,它并不提供一個客觀的目的論的價值標準,而僅僅在于為多元價值共存提供正義原則。這種正義原則使所有自愿參與者都進入一種實踐話語與合作關系之中,正義規范源自自身實踐的創造,自己(是大寫的我而非個體)為自己立法,參與者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道德自主性:個體性在主體間性結構中終于找到了確定性,并在能動性的推動下,創造了與個體性具有一致性的集體同一性,私人性與公共性、個體性與集體都實現了完美的結合,統一的道德權威也就得到了建構。
從以上分析中不難看出,哈貝馬斯的道德權威是最弱意義上的統一性,即它是現代多元價值存在的基礎。多元的善(goods)必須以他者的存在為前提,自身存在的權利是以尊重和包容他者為條件的。因此,在商談倫理理論體系中,道德權威并不是一元的善(good)或唯一的規定性,而是多元共存的最低限度,是交往實踐中的真理性共識。
(作者:張向東河南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碩士生導師、復旦大學博士后,河南開封475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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