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外二章）

陳計會

碼頭里的一艘艘語詞打造的指向思想彼岸的船整裝待發;或深秋滿山綴滿金色果子的樹期盼收獲之手——這是書店在我夢中的倒影。我設想它在喧囂的市聲里悄然佇立,以管寧割席般的堅守,對抗著滾滾的物欲。時光之箭射回上個世紀80年代,我在鄉村中學讀書,當時小鎮的書店擠在供銷社逼仄的一角,所有的書籍浸淫在人間的煙火里。當油鹽醬醋的氣息滲透進字里行間,超拔的思想更具有了穿透現實的銳利光芒。當今的書店闊敞、豪華,囤積的書越來越接近百貨超市;而書籍更是濃妝艷抹,猶如街邊的風塵女子,僅有的一點思想光芒也漸趨暗淡,直至湮滅。記得那天我兩手空空懊喪地從書店出來,幾個乞丐同時向我伸碗,我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其中一員,在書店龐大的陰影里,腦中晃動著一只空空的碗。

樹

一棵樹,它的存在雖然不依賴人類,但卻在人類那里獲得意義和彰顯。正如此刻窗外那株凸現在燈光里的樹,蔥蘢、葳蕤,在雨霧中升高,每一片葉子都顫蕩著一個神秘的夢——光,源于隔壁:咳嗽。下床聲。當父親從衛生間折返,佝僂的身影在雪白的墻上勾勒出一株蒼老的樹。又一陣咳嗽。窗內窗外的樹重被黑暗淹沒。而一株樹蓬勃生長的姿態,卻深深地烙在我的腦際。每當日暮,父親總會立在陽臺,虔誠地凝視著屋前那棵樹,仿佛置身于曠野,而不是喧囂的街市。他的眼中,靜靜燃燒著一種火焰。人與樹,在對望中深深楔入對方的內心,那些風霜雪雨留下的創傷;但卻依然保持著各自的隱秘。在這寂靜的午夜,我的思緒生長著,萌出了根須,萌出了綠葉,一棵樹,漸漸蒼翠我的內心。或許,一棵樹,在人類的氣息和思想里獲得營養與意義;而人類,卻從一棵樹那里獲得生存下去的意志。

幼兒園

一座花園,在露水和陽光中升起,在仰望的目光中升起:今天是父親節,孩子們在舞臺中央。笑臉、初生的草葉、風中舞蹈的枝條、清脆的鳥鳴……讓他沉浸在春天濃郁的氣息里。一條小路,從時間的源頭遞來,他回到了童年的樂園:馱在牛背上的幼兒園,永遠在原野的中央。最初認識的河水、蜻蜓、野花、童謠……一切與泥土相關的事物,環繞著他,環繞著人生初始的歲月。恍惚間,孩子獻上節日的禮物——一支康乃馨,童年里沒有的花朵,猶如紅綠燈、魔方、超人……一間方方正正的水泥盒子,放置在城市的深處。演出結束,孩子們又牽著衣角排著隊列回去,像花圃里修剪得整齊的花草,仰著笑臉。而他,卻永遠無法回到原野中央的童年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