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偉
近年來,學術腐敗的新聞不絕于耳,從名校到一般高校,都不同程度為學術腐敗行為所困擾。從表面看,學術腐敗似乎有不斷蔓延之態,難怪前不久,教育部部長周濟在高校學術風氣建設座談會上強調,“對學術不端行為要像體育界反興奮劑一樣,像對待假冒偽劣產品一樣‘零容忍,實行‘一票否決。無論涉及什么人、什么事,都要態度堅決、一查到底,做到不護短、不姑息、不手軟”。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卻同時也表明了在社會強有力的監督下,原來很多不為人所知的學界腐敗被公諸于世,潛流被揭示于陽光之下。事實上,在此之前學術腐敗也不同程度地存在著,只是不為社會公眾所知悉而已。學術腐敗事件的披露對社會公眾的警示作用是不言而喻的,這一過程可以稱為是學界自我凈化的一個過程,也正說明學術界正在努力朝著健康的方向前進。
但是何謂學術腐敗,什么樣的腐敗形式必須得到什么樣的懲罰,這些都是很難界定的,往往因學科和學校而異。全國人大代表、北京大學校長周其鳳也坦言,“學術腐敗很難界定,處理起來很復雜”(《領導科學》2009年3月中第1頁)。學術腐敗的表現形式是多種多樣的,如剽竊、造假、權學、錢學交易等,也有一般的行賄受賄等腐敗行為。筆者認為,學術腐敗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顯性的腐敗,如剽竊、造假、權學、錢學交易、行賄受賄等可以通過法律手段加以調節的腐敗行為,另外一種則為隱性的腐敗行為,如一般的學術失德行為,職稱評定、論文評級過程中的同門相親,“學霸”以權謀私,打擊學術異己等,學術期刊的“人情文章”等等,都難以通過法律進行規范。
學術腐敗背后的行政推力
學術界是一個小圈子,是整個社會系統的一個部門和環節,當整個社會的風氣出現問題時,學界也難以獨善其身。“學術界是社會的一部分,不可能跟社會完全隔離。從全世界范圍來看,商品經濟、市場行為加上腐敗行為都影響到了學術界。可以說,學術腐敗是社會的一個反映。”(葛劍雄)在中國的一些學術領域,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下,學術市場化是一個不可避免的事實,然而學術權力化、行政權力干預下的學術腐敗則是我國國情下一個更需要關注和解決的問題。
在中國,高等教育和研究很大程度上體現為國家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雖然近幾年民辦教育也蓬勃發展,但是其實力、聲望及對學生的吸引力整體落后于公立學校十萬八千里。高等院校科研機構沿襲計劃經濟下的等級劃分,被分為部、廳、中央、地方、重點、一般等諸多級別,相應地,其中的行政領導也隨之冠上大小不一的行政級別帽子。行政體制下辦教育、搞研究,政學一體,甚至以政統學,給學術本身的發展帶來很大影響。著名數學家丘成桐就痛斥中國學術腐敗,“不是做學術,是玩權術”。
首先是學校的運作模式圍繞著行政體系而進行,而非學術本身的規律。中國古代“學而優則仕”的做法在學術部門也體現得淋漓盡致。更有甚者,教育體系以外的行政領導可以“空降”高校成為校長,對教學了解不多的人可以成為教務處長,不懂科研的可以升任科研管理者(如社科處長等)。學校管理的首要目的不是為廣大師生的教學科研服務,而是為了滿足體制的要求,比如為地方經濟技術發展提供服務,為繁榮地方社會科學出力,為地方的高教發展添磚加瓦,于是乎在行政命令下,學校熱衷于引進多少院士,要求教師每年發表多少核心論文,研發多少專利技術等等,不一而足。
在這些機制的誘導下,科研成果的數量、級別(如國家項目、省部級項目等)成為衡量研究能力、職稱評定和相應待遇的依據,而研究自身的價值和質量則受到了忽視。著名學者葛劍雄認為,造成學術腐敗的一個方面是行政權力的干預。“這種干預分為兩種:一種是行政官員抱著良好的目的,但是定了一些不切實際的目標讓大家去做;另外一種就是利用行政權力為自己牟利,為了自己的政績,為了當院士,用行政權力去干預學術,從而造成很多明知不可為的事情也去做”。浙江大學校長楊衛也表示,“當科研任務成為一種壓力后,相關人員就有可能出現投機取巧的行為”。
而且,國家公權力的支持使得高校之間的競爭難以有效開展,雖然說現在高校之間的競爭已經比以前有了很大的增強,但是不同院校在整個教育體系中的地位還是基本維持不變,因為在既有體制中,各個學校已經有了國家現成的三流九等的標簽。知名學者薛涌就認為“中國的大學依然處于計劃經濟體制之內。大學的聲譽,是國家的權威和國家的撥款決定的”。在行政體制控制之下,高等教育體系的學術資源分配也按照親疏遠近來進行的。在大的方面,很多高等院校爭取碩士點、博士點、重點學科、重點實驗室和學術項目招投標等時,要花費大量的精力用于“公關”上,個別甚至用于行賄上。全國人大代表、華中科技大學校長李培根說:“坦率地講,當今可能有很多大學為了獲取某些資源,會對權勢、權威有一定的屈服,但是大學不應該對權勢、權威屈服。”(《領導科學》2009年3月中第1頁)在小的方面,一些領導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尋租,掠奪學術資源,在經費的評審、職稱的評定等方面為自己的熟人開綠燈,甚至打壓學術觀點與自己不同的人,以權謀私,妨礙學術的繁榮。全國著名數學家丘成桐坦言,“權力壟斷對中國的學術研究影響很大,學術風氣更加浮躁。很多教授的心思都不在學問上,都變成怎么搞關系、怎么不被排擠、怎么拿經費”。
行政體制的重壓也加劇了學術腐敗,使得學術腐敗的查處難度加大。不是說學校淡化行政體制以后腐敗就能消失,這是不現實也是不可能的。腐敗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只有輕重之分,而沒有有無之說。發達國家的學術腐敗更多地表現為純粹的學術腐敗問題,如抄襲、剽竊、學術造假等。而在我國,除此以外,行政權力對學術界的侵犯更是屢見不鮮,權學交易、招生、職稱評審等領域的腐敗時有所聞。現在不少官員熱衷于到高校攻讀學位,這本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他們靠的不是真才實學,而是行政權力去獲取學位,那么根本就不應該授予這樣的學位;而一些高校和導師自身都熱衷于招收這些學生,以培養多少什么級別的官員為傲,同時可以為獲取更多的學術等資源鋪路。這是現有學位授予體制中一個嚴峻的問題,整個社會的公平機制、學位本身的含金量及高校自身的聲望也受到很大的沖擊。
治理學術腐敗,放權和法治并重
對于治理學術腐敗,學界自身也提出了很多對策。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治理腐敗問題是一個長遠的任務。在諸多對策中,筆者認為首要的是國家的行政權力應該與高校的管理適當分開。國家教育部門應當減少對高校和學術的行政干預,還原學術自由、學校自治的本色。這并不意味著對高校的管理撒手不管,國家應當通過法律、制度對高校進行管理,對教學和科研等進行間接的調整和規范,從宏觀上進行管理。比如國家可以建立一個負責學術腐敗調查的強有力的部門,制定詳細可行的程序,對學術腐敗的調查、取證、處罰等行使有效的管理權力。“國家有關部門在2007年年初成立了專門處理學術不端行為的科研誠信建設辦公室,頒布了處理學術不端行為的有關條例,但是兩年過去了,沒有見到它公布處理過任何事件”。(方舟子)這種行政權力行使的有效性不能不讓人深思。在科研內容上,要給科研人員更大的空間和自由,國家應該調控科研人員不進行反人類道德(如克隆人)、威脅國家安全、破壞民族團結和祖國統一等的研究,同時做好整個教育資源的調配工作,引導資源向基礎學科、冷門學科投放,避免在市場的自我調節下,部分學科的發展資源青黃不接,因資源缺乏而萎縮。
西方發達國家對學術腐敗的治理很大程度上是一種間接治理,在一些國家,一些學術腐敗行為如偽造學歷等是被認為刑事犯罪的。據報道,德國法蘭克福大學人類學研究所所長賴納·普魯奇教授因為學術造假被法蘭克福檢察院正式起訴,檢察官控告其17項學術造假、嚴重欺騙等違法行為。因為涉及到當地的法律和案子的具體情節等問題,本文對此不便評論。但是這卻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啟發。
反觀我國現有的法律制度,對學術腐敗的規范和懲處很少,對學術腐敗行為的處理更多依賴于學校自身的處分。基于某種利益考慮,有的學校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公開、公平、公正地處理學術腐敗問題便成為一句空談,尤其是在行政意志之下,少數領導的決定會使得處理難上加難。在現有的法律法規中,《著作權法》和《專利法》是主要的規范性文件,實際上,對于一般的學術失德或者腐敗行為,通過法律手段進行救濟是比較困難的,因為對于人員的處理由學校等科研單位自行負責,這是內部行政行為,法律鞭長莫及;能夠提起訴訟的往往也就是被剽竊者,而訴訟程序冗長,取證困難,對于是否構成侵權也因案子而異,會有諸多爭議和盲點,一旦判定侵權成立,受害人獲得的也只是民事的賠償、賠禮道歉等救濟。冗長繁瑣的程序使不少受害人望而卻步,更何況這種司法程序有時還會遇到行政干預,勝訴與否受到諸多非法律因素的影響。而對于行賄、受賄等腐敗行為,雖已經超出了學界自身的調整范圍,由《刑法》等法律來規范,但是現有制度下,這種納入刑事法律體系調整的學術腐敗寥寥無幾。因此,將一些學術腐敗行為納入《刑法》調整,增強威懾力,是一個可供借鑒、值得進一步研究的辦法。
讓上帝的歸上帝,愷撒的歸愷撒
在世界范圍內,作為追求知識和真理主要載體的高校歷來在社會中都享有較高的聲譽,其對社會公共利益的關注和學術自由的獨特位置使其承載了社會的期望和重托。然而,“當分數、錄取、鑒定等等可以因賄賂而改變時,高校失去了它們在社會中作為一個特殊機構的地位,遭到空前的毀滅,甚至還使國家的經濟、文化、社會凝聚力受到嚴重的破壞,更重要的是它會毀掉一個國家的未來——高等教育機構培養的人才失去正確的價值觀”。(王文禮、許明《國際高等教育腐敗問題研究述評》)學術腐敗造成的巨大危害不可等閑視之。
“讓上帝的歸上帝,愷撒的歸愷撒”,分離行政權力,還原學術的本色,重構高校的管理評價體系,讓學術腐敗不再成為我們關注的議題。
(作者單位:香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