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靜鈞
2008年9月15日凌晨的那一夜,華爾街百年老店、投資銀行業“標兵”雷曼兄弟,面對著場賭局一般最后的揭蓋,一籌莫展。該公司投資管理部門全球主管喬治·沃克抓起電話,撥到了白宮。
沃克爾對接線員說:“我是喬治·沃克,布什總統的堂弟,有急事要找總統。”
沃克要告訴總統,雷曼危在旦夕!雷曼的60億美元的信用違約互換(cDS)、300億美元的杠桿貸款,400億~600億美元的住房不動產抵押貸款證券,以及300億~400億美元的商業抵押貸款證券,都即將會化為烏有!如果政府不施救,勢必引發全球金融業的一場海嘯!
在焦躁不安地等待數分鐘后,電話另一頭傳來女接線員溫柔的聲音:“對不起,總統不在?!?/p>
天亮了,雷曼破產了!
雷曼人去樓空
在雷曼兄弟垮臺一周年后,我們跟著德國《明鏡》周刊記者的腳步,來尋找雷曼死亡前一刻不為人所知的掙扎。那一刻的掙扎沒有預兆,因為還在一周以前,信心爆棚的雷曼還以韓國人報價太低為由,拒絕了亞洲新貴的收購要約。
華爾街的傲慢,意外地拯救了韓國人的錢包。
這說明,所有活躍在華爾街上的金融從業者們,都未曾想過突然終局而被趕出場的命運,他們自信只要輪盤還在轉,財源就會滾滾而來。
今天,漫步在紐約第七大街,在第49街區到第50街區之間,人們已經看不到雷曼一年前還在此矗立的醒目招牌。大樓的底色由綠轉藍,大屏幕上打出的是“巴克萊投資”巨大字樣,它在提醒懷舊者:大樓已經易主。
158年歷史,對于別人不算長久,對于建國不到300年的美國而言,158年的雷曼,就是半部美國經濟史。就像移民國家里發生的所有奇跡樣,雷曼也是由三個德國移民聯手打造出來的,它擁有日耳曼文化血統,經歷了美國內戰、二次世界人戰、大蕭條,經歷了“9·11”恐怖襲擊。它倒掉,是半個美國形象的倒掉。
雷曼的賭徒式的突然死亡,震驚了華爾街。那些從光鮮的富人一夜之間變成“負翁”的昔日銀行家們,至今每每說到雷曼式死亡,都會害怕得直打哆嗦。
賭場資本主義
英國著名國際政治經濟學專家蘇珊·斯特蘭奇,在觀察了資本主義國家瘋狂的市場行為之后,撰寫了一部《賭場資本主義》著作。從此,“賭場資本主義”、“賭徒資本家”這些概念便流傳于世。
蘇珊指出,現代資本主義體系已成為一個巨大的賭場,每天卷入其中的資本之大,運轉速度之快,是前所未有的,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毫無選擇地被卷入其中。美元在國際貿易、投資和金融領域中的主導地位,決定了美國足這個賭場中的導演和決策人。
在賭場資本主義的沖動下,五花八門的金融產品和衍生品,打包,證券化,再打包,再證券化,贏到高風險產品包裝成低風險產品,全部塞到購買者手里為止。
有人斷言,資本主義在過去30年已經發展到這樣一個階段,那就是大資本家不再用他們的資本去生產讓人們使用的產品,而是花在股票市場、衍生產品市場、外匯市場、金融市場等賭博性投資上。簡而言之,今天的資本主義經濟,是賭博式經濟,是賭場資本主義。
總有全賠進去的可能
一年后,越來越多的觀察家指出,布什不及堂弟,放任雷曼垮掉,點燃了金融危機的導火索,錯在政府。除非政府也加入一場賭局,任何理由都不能完滿地解釋政府的“不作為”。
如果不讓美國人看到雷曼血淋淋地死去,美國議員們還會迅速撥款援救其他陷入困境的華爾街金融公司嗎?
現在回想起來,在賭場資本主義的安排中,金融巨頭企業總是沿著這樣一條路在走:公司規模越大,資本越雄厚,越容易找錢。越大的公司就越不會死亡,哪有坐莊的會賭輸的道理?
一開始,都說雷曼沒事。
雷曼倒塌前幾個月,它的財務表表明,其資產平衡、流動性及資本均保持健康狀態。公司高層一度召開記者招待會,對社會上所謂雷曼“流動性出問題”的流言,斥為“一派胡言”。
摩根大通很快與雷曼完成了一筆奢華的收購交易,向外界表明“雷曼一切都好得很”。
就在雷曼快要倒臺之前幾天,德國的銀行高層還稱,全球金融市場根本不存在系統風險。
為什么所有“智者”都失察于這樣一場金融危機呢?甚至連英國女王也向一大幫知名經濟學家問責。
因為有人要做局,有人要起哄,大家才能一起賺錢。
賭徒的賭性表明,當他們后悔并準備收手時,一切都太遲了。
教訓知易行難
這場70年來最嚴重的金融和經濟危機,提出了這樣一個命題:資本主義難道不是容易出事的機制?它能自我調適、能吸取經驗教訓嗎?
德國《明鏡》周刊的分析稱,引發這場金融危機的,不是華爾街的那些另類的害群之馬式的壞公司,而是有著“金童”之身的標兵雷曼。雷曼一度是華爾街金融投資銀行業的評價的基準,雷曼的行為,就是華爾街的行為規則,它就是美國式的賭場資本主義中的代表。
《明鏡》周刊得出的結論稱,這場“英雄變狗熊”的雷曼悲劇,說明單單樹標兵建立軟性規范是多少危險,說明建立強有力的規章制度是多么重要,約束“模范”,才是華爾街今后不在為惡人間的保證。
危機大軍壓境之時,資本主義陣營掀起了挽救資本主義的高潮,法國提出要整治金融監管體系,要美國從全球金融霸權中分出足夠的權力,交由法國為代表的歐盟。德國則提出了要在聯合國框架內,建立“經濟理事會”,統攬全球經濟活動的監督工作。信用遭受打擊的英美金融資本主義,一度表現出要痛改前非的姿態。
于是,很快人們便梳理出多道教訓:要設立充分的資本準備金,交易要透明,強化監管,改革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要限制企業高管們的獎金和薪酬,應把獎金更多地與長遠利益聯系起來。
德國甚至提出要建立全球金融交易稅,以此監控金融高管們的貪得無厭的行為,而從投資銀行、保險公司、證券公司等身上征到的“全球稅”,正好可以用作修復市場的費用。德國副總理施泰因邁爾告訴《南德意志報》說,全球稅的建立,將改變由受害人買單的局面,作惡者繳納的稅金,會用來收拾自己留下的殘局。
然而,隨著危機趨緩,各種經濟數據表明,在全球經濟開始復蘇之后,制定防范金融危機重演的游戲規則的壓力,大不如前。
據德國《明鏡》獲得的內幕消息稱,美國總統奧巴馬曾一度計劃在即將召開的匹茲堡G20峰會上,勝利地宣布金融危機已經結束。這樣的舉動,無疑就是對美式資本主義懷疑者的挑戰。
華爾街游說集團四處活動,力圖讓他們保持過去一樣自由自在的、充滿冒險、充斥著“貪婪”創意的生活。
正在全力攻堅“醫改”的奧巴馬,已經沒有多大意愿或者精力,再在華爾街金融
監管上采取斷然行動。一度高喊嚴管金融秩序的美聯儲主席伯南克,也早已失去當初的變法激情。游說集團威脅說,任何旨在降低“賭場”刺激性的法律,只會把華爾街百年光榮拱手讓給香港或上海。
華爾街賭場資本主義借尸還魂
在匹茲堡G20峰會召開前,來自世界上最人經濟體的20國代表,正在努力就市場監管達成一項妥協。這個行動,似乎表明各國政府對重整金融市場的態度是多么嚴肅。
但是,美國把G20峰會安排在一系列全球議題峰會之后并易地召開,表明它眼中的G20究竟要達成什么目標,已經失去了方向。
在雷曼剛倒下去時,人們看到,公司越大,垮臺的風險越高。
但等到雷曼倒下、已經無人理睬之后,人們發現,隨著政府救助資金源源不斷,國有化程度越來越高,反倒是公司越人、公司再亂、同家越救濟,公司越沒有垮臺之憂。
一度夾著尾巴的華爾街幸存者,現在突然發現,這場危機,不僅沒有令他們的實力遭到削弱,反而變得越壟斷,變得越有力,規模變得越龐大。
那么,還有什么理由不去深情擁抱“賭場資本主義”呢?
“獎金回來了!”華爾街金融從業者們奔走相告。
高盛創紀錄的利潤,在不恰當的時間,做出了驚人的業績。當他們豪情萬丈地分發天量獎金時,請記住,這與金融危機無關,只與資本賭局有關。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希望一切照舊,要改也不要大改。他們根本不相信需要改革。要不,為何業績又回升了呢?
雷曼在死亡一周年后,它被徹底遺忘,原以為會成為反賭場資本主義“教科書”的雷曼案例,就這樣被扔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卡恩憂慮地表示,改革的激情已經過去了。
今年7月中旬,巴塞爾銀行監管委員會通過一項金融管理嚴厲化的規定,這個擁有27個金融大國的組織,能通過這樣一部“法律”,令人欣慰。
由于這個意想不到的“成果”,德國中央銀行和金融監管局的代表激動地表示,這個成果的達成,如果退回到兩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巴塞爾的“法律”,除非被成員國立法機構“內化”為法律,否則還是屬于廢紙一張。美國國會批準這部“法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反美主義
對于像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而言,雷曼的死亡,只是他們龐大利益網中脫落的一塊“皮屑”,它的脫落,反倒成了誘餌,把全球的財富吸回到以美元為基礎的全球財富中心——美國。當年布什正眼都不看一下的雷曼,擱在奧巴馬時代,還會理睬布什堂弟們的哀叫嗎?
布什的堂弟并沒有哀叫。雷曼前副總裁現任職于麥迪遜大街某知名投資公司。與雷曼一起長大的高管們,正被捧成寶貝級的人才,因為他們最理解賭場式的交易規則。
曾有人說過,美國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它始終充滿活力和創意。但所有這些活力和創意,均出自于自私自利:那么正因為此,美國則是個最不容易改變的國家。
大衛·杰勒恩特所著的《美國主義:西方社會的第四個偉大宗教》一書中指出,美國各屆政府,都力推“美國土義”走向全球,成為一種世界宗教,也就成就了“反美主義”這種“宗教”。
參加匹茲堡峰會的德國總理默克爾深知,只有一個團結的歐洲,才能有力量抵制美國,也才能使匹茲堡G20經濟峰會有所成就。
德國的金融專家早已經發現,美國的經濟復蘇每增加一點,美國變法的愿望就會退卻一步?!懊绹髁x”表明,所有針對美國全球金融秩序的規則,都是“宗教性”的規定,修改就是反美。
歐洲領袖把英國的布朗看作促成歐洲團結的關鍵性人物。布朗雖贊成對金融監管進行改革,但不贊成過分監管。然而,在匹茲堡峰會召開之際,布朗卻出人意料地站在德國和法國一邊,三國達成一項協議,發表了一封聯合公開信,呼吁奧巴馬限制甚至禁止金融企業高管的固定獎金。
布朗會不會在最后關頭還跟法德領導人站在一起?現在無人知曉。英國不存在反美主義,他們是同一血統的,但英國首先是歐洲國家。至于薩科奇,又在拋出“退出會場”論,無人知道這個善變的法國領袖,骨子里的“反美”到底堅韌到什么程度。
關于雷曼的死亡,已經沒有多少人再去深究了:而有關金融危機的緣由,也已經成為一個“美國主義”宗教下的話題禁忌。雷曼首先死于自殺,其次死十謀殺,再其次死于公眾的冷漠。不要談雷曼了,它是個賭徒,它畢竟消失一年多了,還有很多“雷曼”仍然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