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金惠(景頗族) 左金惠(景頗族) 譯
前年元月,很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去緬甸密支那參加目瑙盛會的請柬。
到達密支那時,林陰小道的兩邊站滿了迎接我們的人群,他們唱著歌,拍著手,女士們的臉頰上都涂有葉子形狀的粉物,鼻梁上也不例外,這是防曬防皺的緬甸蝶奶卡,也叫嘎拉粉。男的打著墨藍相間的籠基,穿白色襯衫,頭戴卡庫包頭,肩上挎著閃閃發光的長刀和走起路來刷刷作響的銀泡筒帕。十足的景頗漢子們一一與我們握手,熱情歡迎我們的到來。樂隊也奏起高亢的文蚌樂曲,我們跟在樂隊后邊,邁著輕快的腳步來到了密支那目瑙場地。
寬闊的目瑙場遍地綠草如茵,十根雄偉的目瑙柱矗立在草地中央,東邊是緩緩而下的邁立開江,目瑙場就建在邁立開江岸上,晚風陣陣吹拂著,涼絲絲的,舒爽極了;北邊是邁立開江舞臺,緊連著的是來賓休息室;西北邊是目代房和簡易展覽室,粗壯的目代房柱上都畫有色彩各異的圖案,還有那耀眼的象牙大門,手持大刀和盾牌的威武勇士的銅像讓人過目難忘;南面是餐廳和廚房,一切都井井有條。
期待已久的目瑙盛會終于開始了。
人山人海的目瑙場人頭攢動,震天的大鼓已敲響,繞山響的洞巴在吹奏,頭戴犀鳥、孔雀羽,身著龍袍,雙手緊握瑙雙刀的領舞人緩緩步入目瑙場。后面是排著無數縱隊的景頗漢子,他們昂首挺胸,邁著剛健有力的舞步,揮著銀光閃閃的刀唱著跳著。漂亮如花的女人們也不示弱,舞動著五顏六色的扇子和手帕,銀泡衣的刷刷聲像掛在空中的千萬個風鈴,整個舞場時而排成長龍,時而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中國景頗族跳得非常好看,但有一點不盡人意的地方。”休場時我和沙主編來到邁立開江舞臺,兩位緬甸景頗男同胞委婉而遺憾地對我倆說。
“什么地方看著不對勁啊?”我急切地想知道他們的看法。
“就是,跳的時候,男女不要分開,這樣互相接觸的機會就多了嘛。”遇到兩位油嘴滑舌的男士了。聽聽他們想得多美,一邊跳舞,一邊還想蹭美女。
下午是密支那隊領的舞,如早上那兩位男士所期盼一樣不分男女縱隊,他們終于如愿以償了。男士揮著刀,女士舞著手帕,看不出是兩男之間夾著女的,還是兩女中間夾著男的,所有舞場里的人都跳得如癡如醉,汗如雨滴也不愿退場,看來不僅是舞場里的人陶醉在這高亢的舞曲里,場外的人也看得癡癡傻傻,牽在手里的小孩也不知丟哪兒了,廣播里時不時的在叫家長認領小孩,唯獨持槍站崗的士兵在艷陽下像棵威風凜凜的樹站在路邊。
我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通信派不上用場,約定就顯得特別重要。第二天,我們按約定好的時間來到了目瑙場,準備前往在世界地圖上唯一用景頗話命名的河流:邁立開江和恩梅開江。兩江匯流后稱邁立恩梅江,為此匯流處也稱三江口,是伊洛瓦底江的上游。說起邁立開江和恩梅開江,一段神奇美麗的傳說故事就不由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邁立開江和恩梅開江是開天辟地時,第一對攜手遠嫁他鄉的姐妹。邁立開江(邁立果擁)是姐姐,恩梅開江(恩梅陸冬)是妹妹,姐姐邁立果擁的媒人是蟒,而妹妹恩梅陸冬的媒人是樹精。出嫁那天,姐姐忙著要嫁妝而遲遲不肯出家門,妹妹恩梅陸冬卻急于先嫁,說:“嫁妝是次要的,嫁人才是第一位,我不要嫁妝了,我先出門。”姐姐聽說妹妹要搶先出嫁,這是對她的不敬,于是慪氣決定不嫁,性急的妹妹不假思索地對姐姐講:“姐姐呀,你別生氣,我把我的覇涵(一種毯子)、發簪都贈送給你。”于是恩梅陸冬把自己的嫁妝送給姐姐后,與姐姐一道遠嫁于蒼茫平原。因邁立果擁的媒人是蟒,速度非常緩慢,在后來的旅途中繞山繞水,緩緩而下,而恩梅陸冬的媒人是行走飛快的樹精,一路上沖沖撞撞地穿梭在山川平原。到如今,恩梅開江水流湍急,波浪翻滾,江面上也未曾出現過晨霧籠罩的景象,據說是當年出嫁時,她把覇涵毯子送給了姐姐的緣故。邁立開江水流平緩,冬天,江面云霧繚繞,春天,兩岸墜滿斑尊、斑色花,這都是因為妹妹把自己的梳妝品送給她而得到的回贈。
吟味著邁立開江和恩梅開江的種種傳說,一睹為快的心情促使我往三江口奔去。我們開著車往密支那的西北方向走,看見路牌上標的阿拉伯數字,就認為路程只有26公里,哪知人家用的是英里,越往北上,陳舊的木橋就越多,真叫人擔心。路邊樹陰下的農家木樓看上去倒非常舒適、涼爽,還有院落里那悠哉悠哉的大象,就那么悠閑自得。想象中的原始森林不見蹤影,只見被泥石流帶下來的黃土、石沙、樹根橫七豎八地翻滾在路邊,凹凸不平的路面,時不時地刮著車子底盤,雖然引路人多次宣告要到了,但路途依然茫茫。唯一讓我們看到希望的是綠如翡翠的邁立恩梅江的身影在路邊的深山叢林里不斷地呈現。在來密支那之前,刊登在緬甸景頗族雜志上如詩如畫的邁立開江和恩梅開江的景色,我沒少欣賞過,沒想到今天的尋夢路卻這么遙遠而艱辛。在搖晃不定的車上,我把過去對邁立開江和恩梅開江零零碎碎的記憶梳理了一遍,在終于聽到引路人淡如水的“到了”的同時,前面路也沒了,司機把車停在路邊的大青樹下。站在綠樹成陰的河堤上放眼望去,兩條千差萬別的河流就映入眼簾,這時,只要聽說過邁立開江和恩梅開江故事的人,一定能認出兩條河流來。沒錯,東面波浪滔天的是恩梅開江,北面平靜如鏡的是邁立開江。看著綠藍的水,就知道水有一定的深度,對岸有好多座磐石,兩江之間隔著一座青山,兩江匯合后,肩并肩,手拉手,歡快而纏綿地一起南下。邁立開江岸邊停靠著一排排游艇,沙灘上花花綠綠的小蘑菇傘旁炊煙四起,江邊游玩的人也不少,再往下看,河灘上遍地都是鵝卵石,有一些拖兒帶女的人在那里彎腰駝背地淘金。
總不能站在河堤上欣賞這一美景吧,快快奔下去,脫掉鞋子更好,讓疲憊的雙腳接觸一下松軟的細沙,踏踏清澈見底的水,捧起來喝一口,清涼甘甜,再把沾滿水珠的手往臉上貼一貼,涼透了全身。游艇不停地接送著去恩梅開江淘金的人,看著岸邊淘金的景頗族同胞們,沙主編經不住誘惑,拉高筒裙,撩起袖口,拿起鐵锨往圓錐形的篩子里鏟上一些沙石,請舅媽到河邊篩,金子沒淘到,卻無意中發現了紅寶石,這下把在河邊拍照撿石頭的人都引過來了。我撿起一顆在陽光下一照,果然閃閃發光,于是捧著寶石問淘金的同胞們:“你們怎么不撿寶石呢?”“以前可以賣,現在沒人收購了。”原來我們發現的紅寶石是軟寶,沒金子值錢,不過我們還是對撿寶感興趣,在陽光照射下的河邊,紅光一閃一閃,越薄的越亮。想到在國內去人為的淘寶場淘寶的情景,不禁感到索然無味,這里沒人要你的門票,天然的盡管撿。
貪心的我們撿寶撿到眼睛發花,腰難直立,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才一個個從河邊有氣無力地來到沙灘上的燒烤攤。沒吃過早飯的我們餓得發慌,點了一桌綠葉宴,胃口大開,把一包包用冬芝葉包的飯吃下去。到后來,邁立恩梅江里的燒魚串只剩骨頭了,燜雞肉、舂菜也只在葉子上剩一點辣子皮和姜了,檸檬湯也喝了個底朝天。其實在這樣有青山、綠水、涼風、沙灘、美人的環境里品嘗這樣的美食算得上天上人間了,可我們卻忽略了周圍的一切——都是紅寶惹的禍,要是沒紅寶可撿的話,我們會靜靜地圍坐在沙灘邊的花傘下,邊品美食邊欣賞那美景了。
(譯自《文蚌》2007年第3-4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