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原
寫下這個彪悍得近乎下作的標題之前,我得先拉一面擋箭牌:著名作家葉兆言曾寫過一篇很精彩的文章《關于廁所》,可見穢物并不是寫作的禁區。老葉的文字平實厚重,所以只寫密度大的固體和液體;我崇尚空靈,所以想破譯一下令我們在公眾場合蒙羞、令恐龍大規模滅絕的這種氣體。
從字形看,屎為米之尸,尿為水之尸,都夠貼切。惟那屁字,恕老漢愚笨,實在拆解不出答案:是古時比干愛放屁,還是比丘盤坐練習氣功時逼出之氣?
幾年前,有個英國新娘在婚禮上放了一記響炮,眾賓嘩然,新娘羞愧難當,在教堂后找了棵歪脖子樹自縊了。但我總覺此事匪夷所思,懷疑是新娘屁如疾風,把婚紗吹起致走光,她才會如此赧然。不過命案終究是少數,更多的是治安案件。前不久臺灣就有一女子在公共浴池里施放不明氣體,吹黃一池春水,另一女子憤然找其理論,扭打起來,結果為了這點屁事雙雙進了警局。
二十多年前,我上中學時,化學老師有次正在拿著試管講課,突遭前排同學毒氣突襲,老師扇了扇鼻子說,誰在放硫化氫?該老師其實是誤人子弟,因為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屁乃二氧化碳、氫氣和甲烷構成。所以,外國曾有一病人在做直腸激光手術時放了個屁,當場被炸掉一段腸子。前幾年,吾友都市放牛做痔瘡切割手術,我關切地打了個電話:老牛啊,手術時若是腹脹難耐,還須忍受。
放屁不僅是生理訴求,還兼備了社會功能,甚至是犀利的武器。解放后,國民黨被俘將軍黃維作為戰犯,被送到功德林改造。此君甚耿,冥頑不化,不單與其他戰犯打架,還在學習會上拒絕進步,凡有不中聽的話,緘默的他為表示不滿,往往就是一記響屁。其他人卻無法指責,因為管天管地,不管拉屎放屁。不過,多年以后,許多當事人回憶起來,還是很欽佩他那妙到巔毫的控制能力。
屁與文學之淵源,似乎寥寥。我印象中有關的辭賦,只有毛澤東那首《念奴嬌·鳥兒問答》,“不須放屁,且看天翻地覆。”而此前一句是“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這兩句詞是符合科學原理的,因為土豆、紅薯等淀粉類食物,最是容易催生一肚子鳥氣。以我的鄉巴佬經驗,可以負責任地告訴看官:半熟之紅薯,最是銷魂。
據豐子愷寫的回憶文章,李叔同昔年上鋼琴課,有學生無聲放毒,李叔同眉頭一皺,兀自屏息彈琴,直到毒氣散去,方才眉宇舒展。下課時,他向學生們鞠躬,說:“以后放屁,請到門外,不要放在室內。”
除非人類嗅覺系統發生質變,否則屁必然不招人喜歡。厭惡,卻不得不忍受,這是我們的宿命。身為草民,我們要聞屁,要緊咬牙關不能吭聲,必要時還要多拍馬屁,期待著暖風熏得草民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幾千年的中國史,大略說來,無非便是君王放屁、臣子拍馬屁的傳說。
從人倫角度,放屁毫不可恥;從厚黑角度,拍馬屁亦不可恥。我有位同事的MSN簽名說得好:拍人馬屁,手有余香。
(許原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