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走私

吉建軍

走私頭目的末日

2008年4月27日,山西省太原市的一處住宅小區門口,一輛黑色的寶馬X5越野車從小區內緩緩駛出。這時候,從旁邊突然駛來一輛紅色的出租汽車,從側面將寶馬車別了一下。周圍的一些群眾紛紛駐足,想看看這出“破棉花掉油缸”的意外究竟如何收場。如同電影《瘋狂的石頭》一樣,這輛寶馬車的車主拉開車門,準備和出租車司機理論。只是,在他剛剛打開車門時,就被幾個人迅速地牢牢按在了車座上!全身無法動彈的寶馬車車主不停地大喊:“干什么呢?你們弄錯了吧?”牢牢摁住他脖子的一個人喊道:“老實點!警察!”寶馬車車主遂不再說話。這就是涉案百余輛汽車的太原二手汽車走私頭目賈某軍的最終命運。

賈某軍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束手就擒,一向對自己的反偵查能力和警覺性頗為自信的他這回失靈了。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自己第二春婚禮的他心情可想而知,其未婚妻周某因涉嫌參與走私亦于當天被警方控制。

賈某軍今年45歲,高中文化,之前曾是山西某公路系統職工,后下海經商。他曾做過焦炭生意,但被騙走一大筆資金。后來還開過餐吧,做過一些其他生意,但均因為經營不善或者別的原因而賠本。而他最終做得比較“成功”的只有走私汽車。直到被抓捕的當天,仍然有人給他發短信詢問“有沒有好點兒的車”?

二手車走私手段揭

馬克思曾經引用鄧寧格的經濟學名言來描述資本:“資本會逃避動亂和紛爭,是膽怯的。這當然是真的,卻不是全面的真理。就像自然屆懼怕真空一樣,資本懼怕沒有利潤或利潤過于微小的情況。一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會非常膽壯起來。只要有10%的利潤,它就會到處被人使用;有20%,就會活潑起來;有50%,就會引起積極的冒險;有100%,就會使人不顧一切法律;有300%,就會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絞首的危險。如果動亂和紛爭會帶來利潤,它就會鼓勵它們。走私和奴隸貿易就是證據。”

當年,歐洲的冒險家們冒著生命危險將非洲各地的黑人作為奴隸源源不斷地運往美洲大陸,那里的種植園對這種勞動力有著驚人的需求,從而形成了一條“罪惡三角”,其中巨大的利潤是他們鋌而走險的動力。當然,現在沒有了奴隸貿易,而走私則依然存在。也因此海關有句老話:“打擊走私沒有最后的勝利。”

據資料顯示,2007年“奧迪Q7”的綜合稅率達72.69%,2008年9月1日起國家進一步調整了排氣量在3.0以上的乘用車消費稅率。中國汽車進口貿易中心的專家測算,提高大排量汽車消費稅后,3.0升至4.0升乘用車的進口成本增加13%左右,4.0升以上乘用車的進口成本增加33%。消費稅的大幅提高,使走私分子的犯罪收益也水漲船高。

進口汽車的嚴格監管和高稅額對于合法經營的商人來說也許并不是好事,因為這樣一來,市場在價格高企的情況下會受到相當影響,而這些情況對于走私的不法分子來說,卻蘊藏著巨大的商機。

多年來,經過我國海關等執法部門的綜合治理,一些走私專業戶受到了嚴厲打擊,一些人懾于法律的威嚴而偃旗息鼓,走私活動一度處于停頓狀態,內地涉及走私的案件更是鮮有所聞,而山西人賈某軍竟然在一個內地省份將走私活動進行得如火如荼,涉案車輛達到100余輛,且多數為大排量高性能的豪華二手車,其背后深刻的社會經濟原因不得不引起全社會的關注。

由于國家對二手車進口進行嚴格控制,原則上不允許海外二手汽車入境,而國內汽車市場對于境外的二手車又有著巨大的需求,因此境外的二手車成為汽車走私案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個被稱之為“倒標”的相對合法的二手車入境方式不斷被不法分子利用。“倒標”是指通過非法手段獲得國家政策允許的二手車進口指標。

為了擴大對外開放力度,也為外籍在華人員工作生活提供方便,國家允許外籍在華人員將境外二手車通過自帶、購買或者贈予等方式入境。不少走私分子便利用這種方式將許多二手車進口入境。

一些走私分子根據購車者對汽車的要求找到一些在華外籍人士,給他們錢,讓他們按照購車者的標準申請購車。很多在華外國人覺得這對于自己沒有任何風險,而且不用出面就可以獲得一筆不菲的收入,何樂而不為?這樣的心理助長了走私分子的囂張氣焰。有的外國人甚至將自己的朋友介紹入境,辦理旅游簽證,在獲得車輛入境指標之后,分得一部分“標”錢再離境。一些走私分子甚至虛假注冊設立外資企業常駐機構,騙取海關自帶車指標。

在獲得外籍在華人員的購車、贈予或者自帶車輛的申請之后,走私分子將這些申請送往有關部門進行審批,從而獲得境外二手車入境指標。隨后,這些獲得指標的人員要么親自前往境外直接購車,要么聯系專門從事二手汽車走私入境的人員購買。

海關總署緝私局督辦的太原 “10·10”專案組成員、天津海關緝私局的楊華告訴記者,由于很難獲得指標,有的二手車入境指標甚至被炒到8萬元人民幣。在負責偵查涉案車輛進口指標的時候,這些申請書上“湯姆森”“約翰遜”“珍妮”滿天飛,真真假假的外國名字還真讓“10·10”專案組人員頭痛了一陣。

據楊華介紹,走私的二手車主要以奔馳、寶馬、凌志、陸虎等品牌車輛為主,而日本車因為在中國有代理生產廠商,車輛價格因為關稅的原因被壓得很低,沒有利潤空間,只有關稅高的車輛,市場需求量較大,走私入境之后才有價格上的優勢和高額的利潤。

賈某軍走私集團走私的高檔二手車有相當一部分都是通過這種“倒標”的形式進行的。賈某軍本人一方面直接參與指標的非法獲得,也依靠嚴密的關系網間接獲得指標。譚某是賈某軍二手車走私集團中比較活躍的人物,由于社會關系復雜,同時,他能通過各種手段獲得二手車進口指標,因此成為賈某軍集團獲得指標的“專業人員”。賈某軍集團多輛高檔涉案二手車的指標都是通過譚某獲得的。譚某將這些指標交給賈某軍,賈再按圖索驥,在境外買來相關車輛后在自己的范圍內進行銷售。

由于海關對于這類二手車實行估價征稅,其征稅標準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車輛的破舊程度。為了更多偷逃國家稅款,賈某軍走私集團在入關、報關之前就對車輛做手腳,主要手段是修改里程表,以增加這些二手車輛的“破舊程度”,低報進口價格,減少應該繳納的關稅,入境之后再將里程表等數據恢復,提高非法利潤。

走私的專業化和系統化

海關“10·10”專案組核心成員之一、太原海關緝私局王文斌隊長介紹這類案件走私背景時說:“高檔大排量汽車在國內屬于奢侈品,能夠買得起的人非富即貴,很多人都想擁有這樣的車,而二手車就成為一些奢侈品消費能力相對有限的人們的首選。正是出于這樣的消費心理,高檔二手車的市場空間才被走私車輛部分放大。”

在互聯網上甚至有關于汽車走私的論壇,上面詳細“介紹”了整個汽車走私的方式、路線,甚至一些“闖關”、低報關稅的技巧,以及怎樣節省運輸費用等等,事無巨細,一一清楚。賈某軍和朱金水的涉案路線也不外乎3種途徑:倒標、“闖關”和低報。

香港元朗錦田的二手車市場近年來異常活躍。眾所周知,香港是右舵車,而內地則是左舵車,這些二手車市場的左舵車數量非常大,其針對的市場顯然不是香港,而是內地。在這里,專營各類汽車零件的商鋪琳瑯滿目。這里就是賈某軍等一些走私分子進行汽車走私的源頭。為了擴大業務量,這些香港的車行經常會迎合走私分子的需求,對車輛的里程表進行調改,開具不實發票,協助走私分子在境外洗單。

而賈某軍集團的走私手法可以算作是汽車走私作案中的“集大成者”,各種手段并用,手下蝦兵蟹將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組織分工明確,并且有龐大的社會關系網,集團化和專業化方向非常明顯,已經形成辦理進口手續、對外訂貨、低報通關、上牌照等“一條龍”的經營體系。一年多來,該團伙總涉案百余輛汽車,成為內地乃至全國都十分罕見的特大汽車走私案,也是近年來最大的二手高檔汽車走私案。

為了盡可能減少成本,增加利潤,賈某軍集團更是利用套牌的方式進行“闖關”活動。比如,賈某軍先通過關系獲得在華外籍人員的“路虎自由人”的購車指標,然后從境外購買該指標型號汽車。通過調表低報的方式繳納關稅后入境,這輛“自由人”就有了一套完整和相對合法的入境手續。接著,賈某軍將同時購買的“路虎發現3”和“路虎攬勝”大排量二手汽車的“VIN碼”(即由英文字母及數字組成的17位車架號碼,該17位編號具有全球唯一性)進行更改,改成有完整手續的“路虎自由人”的編碼,再將“攬勝”和“發現3”從香港運至越南,從越南再輾轉偷運進入廣西,隨后發至太原。在太原,賈某軍利用“自由人”的手續在車管所上牌照,在上手續的時候將“自由人”開來,最后拍照的時候卻對“攬勝”和“發現3”進行拍照。這樣一來,全球唯一的車輛識別代號編碼便被成功地復制出來,“克隆車”由此誕生。因為這條走私活動的線路相當復雜、風險大,而且“闖關”成功之后不產生關稅,所以利潤最高。由于這類走私入境的車輛上牌不容易,賈某軍也做給汽車上牌的“業務”,并派有專人對此業務進行攻關。

為什么路虎“自由人”明顯和“攬勝”及“發現3”的型號不同,而手續、代號編碼卻可以互相借用而不被發現呢?原來,車輛通關后,主管地海關簽發“上戶通知書”,該通知書按照慣例只寫明“路虎車一輛”,而且,有時海關的一些人員對于車輛型號并不是很熟悉,所以在型號上面并不作太多說明。這個管理上的疏漏才讓賈某軍集團可以肆無忌憚地將小陸虎的手續套用在陸虎大排量系列走私車上面。這樣一來,一套手續兩個型號的汽車,由于同時出現在一起的幾率較小,手續又都合法,在后續執法部門(如交管部門)有需求進行查驗的時候,也不可能查出問題。

在將車輛交給購車人員之前,賈某軍總是不厭其煩地講解其中的奧妙,大意當然是,車輛來路肯定是有問題,但是請放心駕駛,整個手續都是合法的,完全不用擔心。

而另一種走私手段也相當“高明”。“10·10”專案另一宗案件的涉案團伙“郝張集團”就是利用這種手段進行走私的。該集團通過收購報廢車手續,從境外將同一型號的車輛闖關走私入境,然后將報廢車輛的手續套用在走私車上,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甚至將報廢車的編碼條切割下來,焊接在走私車上。

走私分子面面觀

賈某軍的重要合伙人朱金水,廣東九江鎮人,九江這個南方小鎮在近十幾年來一直是全國走私汽車中轉的據點之一,而九江鎮的人也紛紛以此為業,走私車輛的各個環節都有人在做。比如賈某軍集團購買車輛的香港車行,雖然集中在元朗、油麻地一帶,但真正香港人卻并不多,很大一部分是九江鎮的人,而九江鎮的一部分人甚至將業務延伸到歐美等國,從事收購二手車的行業。朱金水在廣東和香港兩地異常活躍,熟人眾多,與其九江鎮人的身份是分不開的。

盡管朱金水和賈某軍是合作關系,但是賈某軍對于朱金水卻看不上眼。朱金水只有小學文化水平,對于一些小錢斤斤計較。因此,賈某軍認為朱金水此人干不成“大事”。和朱金水不同,很多人對賈某軍的評價是,此人很會“來事”。因為會“來事”,所以賈某軍朋友眾多,在他自己享受到高額的走私收入帶給自己的奢華生活之后,朋友們也都跟著沾了光。然而,一出事,便樹倒猢猻散,賈某軍在被控制之后,他的許多涉案的“朋友”,便供出他很多犯罪事實以爭取寬大處理。

賈某軍涉嫌從事汽車走私并不是這一兩年的事情,早在上世紀90年代,他就有小規模的行動了。只是在那個時候動靜不大,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他真正做起大的“走私佬”,還是豪華轎車進口關稅提高之后。自從聯系上朱金水這樣一個廣東“大老板”之后,賈某軍走私的業務量陡然增加,加上近兩年海關對二手車進口管理上的不斷加強,特別是提高關稅之后,市場對高檔二手車的需求越來越大。賈某軍集團的一些其他涉案人員在不斷擴大的業務中鍛煉得更加“專業”。

太原海關緝私局的武文認為:“賈某軍的生意能做得這么大,其一是賈某軍在業內‘信譽好,售出車輛之前,將車子中不合適的零件進行更換,還對車輛進行調試,以使其達到最佳狀態,且這筆費用全部算入自己的成本;其二,賈某軍人際關系很廣,一些非常棘手的車子或者生意,在賈某軍的參與下都能迎刃而解。因此,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到被抓捕之前已經騎虎難下,無法收手了,因為一大幫人在圍著他掙錢,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這些年苦心經營的走私車輛運輸線路非常暢通,這是通過很長時間的經營獲得的硬件條件,所以他舍不得。”

對于賈某軍的走私行為,“10·10”專案組成員說:“賈某軍集團的走私活動是經濟類犯罪的一個縮影,這種涉嫌違法犯罪的行為由于不會讓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遭受直接的損失,因而也不會引起群眾對其行為的普遍惡感和排斥,所以表面上看與刑事犯罪行為好像是有區別的。但是,他們的行為使國家稅收造成巨大損失,對市場經濟有著巨大的破壞,勢必要受到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