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濟棠放行長征第一關

馮曉蔚

1933年夏,蔣介石調集百萬大軍對中國工農紅軍和革命根據地進行大規模“圍剿”,其中直接用于進攻中央革命根據地的兵力就有50萬。此次“圍剿”國民黨軍采取步步為營、四面合圍的戰略,顧祝同為北路軍總司令,何健為西路軍總司令,蔣鼎文為東路軍總司令,陳濟棠為南路軍總司令,于9月間開始向中央革命根據地進行“圍剿”。

“風景這邊獨好”

陳濟棠早年跟隨鄧鏗參加國民革命,后來成為廣東地方的實力派,號稱“南天王”,曾有“廣東是陳濟棠之廣東”的民調。陳濟棠與蔣介石的矛盾歷來很深,他曾三次公開反蔣。在第五次“圍剿”中,蔣介石雖然封他為南路軍總司令,但他深知蔣介石是絕不會信任他,也絕不會放過他的。借刀殺人,挑撥離間,分化瓦解,強行改編,歷來是蔣介石的貫用伎倆。陳濟棠出于自身利害的考慮,既想防堵紅軍進入粵、桂,又不愿被蔣介石用來借刀殺人,更不愿蔣介石乘機由贛入粵,奪了他的地盤,以達到其一箭雙雕之目的。

在這種復雜形勢之下,陳濟棠在“圍剿”中思想上矛盾重重。他認為是閩贛地區的紅軍拖住了蔣介石的主力,隔斷了蔣軍從江南進取廣東之路,他才得以偏安一時。如果自己與紅軍作戰,那是兇多吉少,風險太大,一棋不慎,自己就會損傷實力,丟掉地盤。要是保持當前各方對峙的態勢,紅軍留在閩贛地區,在他和蔣介石之間還可起個緩沖作用。謀劃得當,可以保住實力,在廣東偏安無事。當然,他又怕蔣介石翻臉不認人,所以對“圍剿”之事,他表面上還得應付。因此,陳濟棠曾一度舉棋不定,“進剿”行動遲緩。正在這個時候,毛澤東從瑞金到達會昌,對粵贛邊的情況進行調查研究,寫下了《清平樂·會昌》,稱贊當時粵贛邊的大好形勢是:“風景這邊獨好”。

1934年4月,國民黨軍攻占了中央革命根據地的門戶廣昌。5月間,南線的陳濟棠在蔣介石的威逼利誘下,攻占了筠門嶺,隨后便對蔣介石耍起了兩面手法,對紅軍采取了“外打內通”、“明打暗和”的策略。他一面虛張聲勢,慌報要向會昌進攻,擺出一副要打的架勢;另一面派出他的高級參謀楊幼敏到筠門嶺,與紅軍作試探性的不再互犯的談判。蔣介石雖然怒斥陳濟棠是“借寇自重”,但因疲于“圍剿”,對陳濟棠也無可奈何。

1934年4月,中共發表了《告民眾書》,號召一切真心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不甘心做亡國奴的人們,不分政治傾向,不分職業性別,聯合在反帝統一戰線內,一致抗日。這一倡議,贏得了全國各界人士的廣泛支持。

6月,毛澤東、朱德聯名發出《告白軍官兵書》,號召白軍廣大官兵:“不要打紅軍”,“實行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兩邊互派代表,訂立停戰抗日聯盟,聯合一起去抵抗日本”。7月,由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副主席項英、張國燾和中國工農紅軍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朱德、副主席周恩來、王稼樣簽署,發表了《為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宣言》,表示在三個條件下,愿意同中國任何武裝隊伍訂立作戰的戰斗協定。重申了中共建立抗日統一戰線的主張。

在這種形勢之下,陳濟棠急于同紅軍取得聯系。他派人千方百計地找到了在廣州作生意的羅炳輝的內弟,要他擔當同紅軍聯系的橋梁。1934年9月,陳濟棠又秘密派李君到瑞金,要求與紅軍聯絡停戰談判和共同反蔣事宜,受到了周恩來、朱德的熱情接待。雙方都開誠布公地交換了意見,討論了形勢和反蔣的辦法。9月27日,陳濟棠授意駐扎筠門嶺的第二縱隊第七師給紅軍發電:“為適應環境應付時局,先行商定軍事,以免延誤時機,希派軍事負責代表前來會商,以利進行,并盼賜復。”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對于同陳濟棠的談判,雖然博古、李德等表示懷疑,并不熱心,但是周恩來卻很重視。在他親自主持下,紅軍進行了認真準備,選擇了合適的代表,研究了談判方案,并交換了通訊專用密碼、聯絡地點和辦法。

開始,陳濟棠要中共代表去廣州。因時局緊張,中共建議談判地點改在尋烏。陳濟棠派出的代表是他的心腹楊幼敏、李宗盛和黃延禎。駐扎贛南尋烏一帶的是李揚敬的第二縱隊,下屬七師、八師和獨立師。七師就駐扎筠門嶺,師長黃延禎同陳濟棠關系極深,很受信任。因此,黃延禎就成了與中共聯絡的代表,也是談判的代表之一。

9月29日,張聞天在中央蘇區的《紅色中華》上發表《一切為了保衛蘇維埃》,向全黨透露了同陳濟棠的這次接觸:“近來國民黨內部的某些軍閥,愿意同我們在反蔣方面進行某些條件的妥協,我們顯然是不會拒絕去利用這種機會的。”

9月底,朱德親自起草了一封給陳濟棠的復信,經周恩來修改后,交來人帶給陳濟棠,表示同意去筠門嶺與陳濟棠的代表談判。信中說:“日本帝國主義之侵略,愈趨愈烈,蔣、汪等國賊之賣國,亦日益露骨與無恥。華北大好河山,已淪亡于日本,東南半壁亦岌岌可危。中國人民凡有血氣者,莫不以抗日救國為當務之急。”“先生與貴部已申合作反蔣之意,德等當無不歡迎。”信中還向陳濟棠提出了談判協商的五條:“一、雙方停止作戰行動,而以贛州沿江至信豐而龍南、安遠、尋烏、武平為分界線。上列諸城市及其附郭十里之處統歸貴方管轄,線外貴軍,尚祈令其移師反蔣。二、立即恢復雙方貿易之自由。三、貴軍日前及將來所轄境內,實現出版、言論、集會、結社之自由,釋放反日及一切革命政治犯,切實實行武裝民眾。四、即刻開始反蔣賊賣國及法西斯陰謀之政治運動,并切實作反日反蔣之各項軍事準備。五、請代購軍火,并經門嶺迅速運輸。”信中還要陳濟棠“派負責代表來瑞共同協商作戰計劃。”最后表明:“日內德當派員至門嶺黃師長處就近商談。為順暢通訊聯絡起見,務望約定專門密碼、無線電呼號波長,且可接通會昌、門嶺之電話。”

11月1日13時,陳濟棠通過筠門嶺的第七師給中共來電,建議先行會商軍事問題,并催促我方迅速派出軍事負責代表去廣州“面商”。周恩來、朱德經過慎重考慮,決定選派1933年夏從上海進入蘇區、當時任中共中央局宣傳部部長的潘健行(漢年)和粵贛軍區司令員何長工二人為代表,并約定了電臺的通訊代號,對方代號為KSD。為確保通訊聯絡無誤,周恩來還調來了錢壯飛、伍云甫等“老無線電”為譯電員。當天,周恩來起草了復電,催促對方迅速對朱德去信給予答復,“以便我方依此根據準備協商”,并明確己方即派代表至筠門嶺經貴師轉商一切。對方收到這一電報后,答復同意在尋烏會談。

周恩來立即召集潘漢年、何長工到瑞金交待任務。他說:“這是中央給你們的任務,望你們勇敢沉著,見機而作。”當時在場的葉劍英也再三叮嚀:“此去白區談判,任務重大。談成了,是很有益處的,要盡力而為;談不成也不要緊,關鍵是沉著靈活。”周恩來為了保證把己方談判代表安全護送過境,10月5日作了具體妥善安排。還代朱德給陳濟棠第七師師長黃延禎寫了一封短信:

黃師長大鑒:

茲應貴總司令電約,特派潘健行、何長工兩君為代表前來尋烏與貴方代表幼敏、宗盛兩先生協商一切,希予接洽并照拂為感!專此,順致

戎琪

朱德手啟十月五日

10月6日,紅軍預先派出報信的偵察班長到了筠門嶺,正好第七師師長黃延禎和他的參謀長都在那里,當面答復明天一定派人到白鋪以北去接我方代表。深夜,偵察班長返回營地,報告了周昆和黃甦。7日零點20分,周、黃發電向周恩來作了報告。

紅軍同陳濟棠的談判是在極端保密的情況下進行的,雙方都只有少數人知道。黃甦在周恩來10月5日的來電上曾批注:“此電除我和兩個譯電員知道外,其他任何人都沒有給他看。”對方也同樣十分注意保密。潘漢年、何長工到達筠門嶺赤白交界處的羊角附近時,天色已晚,七師前來迎接的是一個特務連。那位連長一見何長工就悄悄地說:“何先生,我聽到了你們的宣傳,也看了你們的宣傳品。是啊,我們與貴軍都是炎黃子孫。真不愿看到中國人打中國人!”

為了保密,對方特地給紅軍談判代表準備了四人抬的轎子。每到一地遇到崗哨盤查時,那位連長就高聲說:“這是司令請來的貴客!”把他們都喝令回去。代表們一路暢通無阻,走了四十里山路,到了尋烏縣境的一個小山村羅塘鎮,在一幢嶄新的小洋樓前停下。小樓四周環境十分幽靜,是個非常安全的地方。潘漢年、何長工被安排在樓上,對方的談判代表就住在樓下。

放行長征第一關

第二天,秘密談判就在小樓上開始,雙方代表各敘己見,經過三天三夜的長談,最終達成五項協議:一、就地停戰,取消敵對局面,繼續協商共同抗蔣計劃。二、互通情報,用有線電通報。三、互相通商,解除對鹽、布的封鎖。四、支援紅軍一部分軍火,并同意予以代購。五、必要時,可以互相借道,紅軍有行動事先通知,陳部撤離四十華里。紅軍人員進入陳的防區用陳部護照。

這是在長征前夕,紅軍繼1933年11月同蔡廷鍇的十九路軍簽訂停戰協訂后,又一次達成的重要停戰協定。談判期間,潘漢年、何長工接到周恩來事先商定的密語電報:“你喂的鴿子飛了。”意思是紅軍已開始戰略轉移,希望他們盡快結束談判返回根據地。當時,對方談判代表楊幼敏看到這份電報后,非常詭譎地問何長工:“你們是否要遠走高飛了?”何長工非常平靜地回答說:“不是。這是祝賀談判成功,和平鴿上天了。”談判一結束,潘漢年、何長工立即離開尋烏,速返會昌。陳濟棠派出一個騎兵連,護送到筠門嶺以北。

這時,中央軍委機關已從瑞金轉移到于都,周恩來特地派人在會昌等談判代表歸來,并留下一封短信,上寫:“我在于都等你們。”潘漢年、何長工趕到于都向周恩來作了詳細匯報,周恩來十分滿意,說:“你們辛苦了。這次談判取得的成果,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這將對我們紅軍、中央機關突圍轉移起重大作用。”

10月16日,陳濟棠第七師的代表向紅軍轉達了陳濟棠的兩項決定:一、暫時撥給紅軍彈藥10余萬發;二、鹽、布準予放行。要紅軍設法從筠門嶺轉運到蘇區。同時,要求紅軍迅速訂出反蔣的整個軍事計劃。當時,中央紅軍已開始轉移,陳濟棠的這兩項決定由留在中央蘇區的項英電告了周恩來。

10月中旬,蔣介石獲悉中央紅軍突圍企圖后,多次下令陳濟棠阻截,說紅軍突圍決不是戰術動作,而是戰略轉移;也不是南侵廣東,而是突圍西進。要求陳濟棠大膽堵截紅軍。陳濟棠既不敢公開對抗蔣介石,又怕紅軍進入廣東,占了他的地盤。所以,就在第一道封鎖線上,以其第二縱隊長李揚敬部駐守會昌一帶,派其第七師師長黃延禎坐鎮筠門嶺,以阻止我軍南下廣東。以其第一縱隊余漢謀部駐守贛州、信豐和安遠之間。聲言這是一道“鋼鐵封鎖線”。

中央紅軍準備突圍西征時,根據同陳濟棠達成的“互相借道”的協議,紅軍總部一面派人通知陳濟棠,有部分紅軍要借道,一面于10月20日下達了突圍命令。命令部隊在信豐的新坡、小溪和贛縣的馬嶺等地突圍。而當陳濟棠得知中央紅軍突圍時,即令李揚敬縱隊撤回粵境,余漢謀縱隊從版面、新田、右坡、韓坊全線總撤退,沒有堵截紅軍,讓出了一條四十里的通道。所以,當中央紅軍21日開始突圍時,未經大的激烈戰斗就突破了安遠、信豐之間的封鎖線。25日,紅軍全部渡過了信豐河,從南康、大余的邊緣地區進入了廣東境內。

當時,國外傳聞說紅軍付給了陳濟棠五萬元的買路錢,才順利通過了第一道封鎖線。這完全是無稽之談。真實情況正是由于中共同陳濟棠秘密談判成功,建立了反蔣統一戰線。紅軍不僅突破了蔣介石的“圍剿”,打破了封鎖,而且還得到了陳濟棠的援助,在開始長征時順利地通過了第一道封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