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桃子的分量

劉東華

在北京工作的朋友,帶著老婆孩子到蘇南老家省親,回程時路過山東,便邀請我一起去游蒙山。雖然我一直在山東,但蒙山是近幾年才開發出的旅游區,我并不熟悉。蒙山打出的旅游品牌是“空氣”,被譽為“天然氧吧”。說出來懸乎,空氣看不到,但能呼吸得到,蒙山的空氣清新倒是事實。

到蒙山腳下,朋友開車沿細細的盤山公路而上,道旁出現一片片的桃林。那時候正是初夏,桃子成熟的季節,許多桃農便擺出了新鮮的桃子在路旁賣。朋友的小女兒有四五歲的樣子,大概對這樣的路邊交易感覺稀奇,吵著要吃桃子,于是我們把車靠在路旁下車。小女孩高興地蹦蹦跳跳到賣桃的攤位前,看攤子的是個女人,這樣年齡的鄉下女人,說“少婦”,太矯情,在鄉下,應該屬于“青壯年婦女”,說話大方,做事利落。見小女孩過來,急忙拿了幾個桃子向公路下面的山澗跑去,我知道,她是去洗桃子了。

朋友納悶了,有人來,不招攬生意,跑什么啊?對旅游景區的購物,看來朋友是警惕的,他忙拉著女兒的手上車,說,前面還有,我們到前面買。這時候,賣桃的女人已經回來了,手里拿著洗好的桃子,就往小女孩手里塞,女孩子遲疑著要接,被朋友制止了。他那意思,生意沒做,平白無故地怎么能吃人的桃子呢,這其中會不會還有什么圈套啊。朋友拉著女兒上車,關上車門,對女人說:“我們不買了。”

整個過程中那女人一直跟在朋友身后,手里舉著那幾個桃子,一直說:“不買沒關系,桃子給孩子的,洗過的,洗過的,都洗干凈了……”

朋友說:“不買了,我們不買了,謝謝你啊。”說謝謝,語氣很生硬,其實是拒絕。

女人說:“謝什么啊,新鮮的桃子,給孩子吃。”

這時候我們都已經上車了,朋友發動車子,開始緩緩地起步。但那女人仍跟著車走,因為車窗沒有關嚴,女人就扒著車窗玻璃,拿著一個桃子向后座上小女孩的手里塞。可小女孩仍是遲疑著,不敢接,因為沒有得到家長的允許。

車在加速,女人的步子快起來,看得出她有些急了,手伸過車窗,拿一個桃子,使勁塞給小女孩,說:“接著,孩子,都洗干凈了,山澗的水,不臟。”

車開快了,女人肯定是追不上,在車后停住,越來越遠。可一枚又大又紅的桃子滾落在車的后座上,小女孩有點怯怯地撿起來,問:“爸爸,我可以吃嗎?”朋友突然不作聲,他可能是對自己剛才的逃避感到慚愧了,但我知道,他已經沒有回去再買那女人桃子的勇氣。

這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到現在,每次和朋友見面,談及那次買桃,朋友總不忘說一句:“還是蒙山的旅游環境好,有時間,我們還帶著孩子去。”

有時候,一個桃子,就能顯示一座山的分量。

( 摘自《新青年》 200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