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運》中審美情感和音樂性的分析
對于每件藝術品的鑒賞與分析,幾乎都會運用到審美情感這樣一種心理體驗。劉勰在《文心雕龍》里說:“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标愅庀壬J為劉勰這幾句話可作為審美情感的概括:“一是‘情以物興,情感是在‘睹物即審美感知中產生的。二是‘物以情觀,要求審美者以情感的眼光來觀賞對象?!盵1]
在莊子《天運》中,北門成問于黃帝,“帝張《咸池》之樂于洞庭之野”,使他聽了感到懼、怠、惑,而黃帝告訴他這《咸池》之樂何以讓他產生這樣的情感,并告訴他這最終能使人達到愚的狀態(tài),即“道”的境界。這樣的音樂就是審美對象,也就是是審美主體情感對象化的存在。莊子是以一種審美的情感來欣賞這種天籟之音,從這客觀的音樂中引起人內心的各種情感,就如文中所言“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蕩蕩默默,乃不自得”。物能引起人的內心情感,而人之所以為人更在于可以使用人的主觀能動性,以情來觀物。因此聽了《咸池》之樂,即通過音樂的作用就能達到一種宇宙和諧、天人合一的狀態(tài),這就是最高境界的“道”。在這里,審美主體的情感構成了美感的本質。
人的情感總的來說可以分兩類,一類是功利性的情感,重視的是事物的內容、功能等等;另一類是非功利性的情感,這種情感就把事物的內容、功能等懸置起來。審美情感就屬于第二種情感。在《天運》中,莊子重視的《咸池》之樂無法給人帶來功名利祿,那些名譽聲望和物質利益都如浮云塵土般飄渺易逝,但這樣的音樂卻能將人引向天道之境界。這種音樂的形式就是審美情感所關注的,通過它獨特的形式能給人的內在情感一種外在的形式,而人就在這種方式中獲得凈化與飛升。
音樂在人類的生活和意識中有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發(fā)現了琴弦長短與音高成數的比例的關系。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后來的人們更加了解音樂的重要性,深刻懂得了音樂智慧與數學智慧是構成哲學智慧的重要元素。莊子在他的《天運》中就把音樂作為表達他深刻思想的一種寓言。而音樂究竟是什么呢?《禮記》中的《樂記》說:“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故行于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這種音樂是合于律的音與音的組織,節(jié)奏、和聲、旋律就是它的核心。這是一種微妙而神奇的形式,卻可以啟示最深刻的內涵?!短爝\》中蘊含著深刻的思想,莊子追求的是“道”,是逍遙游,是在廣袤無垠的宇宙中自由與逍遙。這樣的境界是空間與時間的合一,如果需要一種形式來達到這種境界,那就是《咸池》之樂了。在這里,《咸池》之樂就是“從時間性的音律來規(guī)定空間性的度量”。[2]音樂雖然是在時間中發(fā)生和發(fā)展的,但這樣的流動是有秩序可循的,它有節(jié)奏、和聲、旋律,具有一定的比例和秩序,因此其內部如同建筑一般有著極其嚴整的結構。在十九世紀德國浪漫主義文學家口里就流傳著一句話:“建筑是凝凍著的音樂”,據說浪漫主義哲學家謝林是說這話的第一人,歌德認為這是一個美麗的思想。而十九世紀中葉的音樂理論家、作曲家姆尼茲·豪普德曼在他的名著《和聲與節(jié)拍的本性》中將此話倒過來,說音樂是“流動著的建筑”。所以,《天運》中黃帝會說當他張《咸池》之樂時,北門成初聞會覺得“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碑敱遍T成復聞時,“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這音樂“止之于有窮,流之于無止”,使他覺得自己“儻然立于四虛之道,倚于槁梧而吟”,“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最后聞之,“又奏之以無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住叢生,林樂而無形”,這樣的音樂“動于無方居于窈冥”,所以神農也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包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边@就是從《咸池》的演奏中,北門成從初聞、復聞、卒聞的時間連續(xù)中感覺到了他如同在荒野中,在四虛之道,在天地六極的空間中一樣,這正是音樂的時間性所帶來的空間性的感覺,同時這樣的時間與空間的合一也使得人的情感有了變化發(fā)展,從懼、怠、惑的精神狀態(tài)中終于達到了愚的狀態(tài),愚就是淳和無識,而只有心靈淳和無識才合于道,這也使得全文深刻的思想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二.音樂對于人的凈化作用和向“道”的提升
“審美情感具有很高的精神性,它滲透了深刻的理性內涵,是人性的集中體現”,“情與理融合是審美心理的重要特點”。[3]清代葉燮說過:“情必依乎理,情得然后理真,情理交至?!币虼?在審美情感中也蘊含著真和善。在《天運》中,文章寫《咸池》之樂,卻讓我們在感受這天籟之音后能達到真與善的彼岸。
音樂里包含著極為重要的宇宙觀念和藝術見解,是文化的豐富和集中體現。同時,音樂還具有凈化人生,提高精神境界的作用。古代哲學家如希臘的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等,中國的孔子、莊子等都早已認識到音樂的重要作用。《樂記》中《樂象》篇里是這樣贊美音樂的:“清明像天,廣大像地,終始像四時,周旋像風雨,五色成文而不亂,八風從律而不奸,百度得數而有常。小大相成,終始相生,倡和清濁,迭相為經,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這段話表明音樂與自然、宇宙、人性、社會的和諧關系,能使人向往追求哲學上的真、善、美,能使人行為完善、精神提高,最終到達天人合一的境界。
音樂形式不是空洞的,前面已說過,它有節(jié)奏、和聲和旋律作為內在嚴整的結構,是“直接地把宇宙的數理秩序訴之于情感世界”[4],因而它能深入地體現心靈所把握到的對象的本質。因此,音樂“不是外在的強制,而是內在的引導”[5]。音樂不是通過約束或主宰人性,而是通過審美主體的官能感受和心理情感的共同作用而實現的,它是從內心建立和塑造的情感形式,也就是“‘樂從和的美學根本特點”。[6]“情以物興”,“物以情觀”。外物觸動人的心靈,人的心靈產生情感,而樂也從內心生發(fā)出來。音樂的生發(fā)也能觸動人的感官世界和心理世界,因此音樂就從感性和自然性中建立起了理性和社會性,從而樂能使人的身心和宇宙的頻率相呼應、相協調,共同構成一種和諧的體系,進而達到所謂的天人合一的狀態(tài),也就是莊子所言的“道”的境界。當然,這樣的和諧在《天運》中是通過矛盾對立面的“相濟”作用而完成的,如《咸池》的音樂先是“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所以聽了讓人“懼”;接著“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所以聽了又讓人“怠”;最后“又奏之以無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無形”,“動于無方居于窈冥”,所以神農氏贊頌它說“聽之不見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包裹六極”,想聽也聽不到,所以會使人“惑”。正是這遵循宇宙規(guī)律的音樂使人心也跟著它走,從驚懼到松弛再到迷惑,這是矛盾對立面的相濟過程,而當到達迷惑的階段時才能使心靈淳和無識,這才是真正合于“道”的境地,與道融合,便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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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陳望衡.當代美學原理[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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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澤厚.美學三書[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214.
[6]李澤厚.美學三書[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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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琤琤,西南大學文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