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禹康
毛楚雄,毛澤覃的兒子,毛澤東的侄兒。1927年生于長沙,1945年8月參加新四軍,隨部隊轉戰四方。1946年6月29日,參加中原突圍,隨三五九旅自湖北大悟縣宣化店出發,經湖北、河南等地到達陜南。1946年8月,隨張文津、吳祖貽赴西安同國民黨談判,途經寧陜縣江口,被國民黨胡宗南部殺害,時年才19歲。
對于這個事件的詳細過程,一直謎團重重。1984年初,中原部隊和談代表被害案聯合調查組成立。調查組成員爬山涉水,深入城鄉走訪當事人近千人次,召開各類座談會數百場次,查閱檔案史料數千卷冊,經過近兩年的艱苦調查,終于解開了這段塵封40年的謎案。
謎案緣起鎮安縣,為和談勇赴“鴻門宴”
雨后的鎮安縣城,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白色霧靄中。數十年前的歷史謎案,就是從陜西南部這座小城發端的。
1946年夏,蔣介石一再破壞國共雙方達成的《停戰協定》和軍調部第九執行小組及第三十二執行小組調停的一系列協議,先后調集30多萬兵力,構筑6000多座碉堡,妄圖圍殲我中原軍區6萬多名指戰員。
6月26日拂曉,國民黨軍分4路悍然對我中原軍區部隊發動大規模的進攻,內戰爆發。當晚,我中原軍區主力按照黨中央預先批準的計劃,秘密、神速、巧妙地行動,出敵不意,從宣化店分路實施突圍。
我北路突圍部隊沖破敵人3次包圍,繼續大踏步進軍豫西南平原。國民黨當局惱羞成怒,其發言人反誣陷我中原部隊在向“國軍”進攻。為此,在7月7日的突圍西進戰斗中,李先念司令員就國民黨軍圍殲我中原部隊一事發表聲明,在列舉國民黨違反“和平協議”和向我中原部隊進攻的大量事實后,再次重申了中原部隊的和平誠意,并要求駐武漢的第九小組及宣化店第三十二小組立即趕赴前線,讓國民黨軍隊停止一切沖襲及追擊、堵截、清剿等行動。
但是,國民黨軍對李先念的聲明置若罔聞,繼續大肆圍剿我中原突圍部隊。我軍渡過唐河、白河和丹江后,國民黨軍見企圖圍殲我軍于丹江一帶的計劃落空,只好于7月15日讓第九執行小組與第三十二執行小組相繼給李先念發出兩封信,內容大體一致:務請李先念司令員接到此信后,與第九執行小組代表取得聯絡,并派全權負責之高級官員前住會談,為“和平”作最后努力。
為分散敵人的追堵兵力,當時我北路突圍部隊已兵分兩路向西挺進。李先念率中原局、中原軍區機關及第十三旅、十五旅四十五團為左路,經南化塘、漫川關一線向寧陜方向前進;王震率第三五九旅、干部旅為右路,取道荊紫關、山陽向鎮安、柞水前進。他們決定一邊突圍,一邊伺機派出和談代表。

7月16日,軍調部第三十二執行小組由老河口坐吉普車緊跟我軍。17日,他們到達河南南陽,這時我軍已到了荊紫關、南化塘一帶。18日,他們到了西峽口,我軍又繞行到了南化塘的秦家漫。因此,他們不得不于19日趕到龍駒寨,給留在老河口的第九執行小組火速發電報,要他們21日下午用飛機再次向我軍投函,聲稱:“此次為和平最后一次嘗試,如24日仍不能與貴司令代表取得聯絡,則第九執行小組及第三十二小組于25日赴西安,3日后即赴北平請示。”
針對國民黨當局一再玩弄的反革命兩面手法,王震將軍在率部攻克鎮安縣城后,為了表示我軍的和談誠意,進一步揭露國民黨反動派假和談真內戰的陰謀,便一面電告李先念等同志和中共中央,一面派隨右路部隊行動的軍調部漢口第九執行小組我方代表張文津(干部旅旅長,對國民黨公開身份是我軍上校參謀)、吳祖貽(干部旅政治部主任,改名吳毅)、毛楚雄(中原軍區干部,作為張文津的警衛員,改名李信生)作為中原解放軍的談判代表,赴西安進行談判。
不料,3人在途中被國民黨軍隊無理扣押。王震得悉后即電告中央,時在南京的周恩來和在北平軍調部的我方委員葉劍英,分別向國民黨當局提出了強烈抗議。8月21日,延安《解放日報》以《蔣方阻我與第九小組聯絡,李先念將軍代表被扣》醒目標題在頭版刊登了新華社的消息,對事件公開揭露。中共在國統區的公開報紙《新華日報》也于8月23日刊登了新華社的消息。對此,國民黨當局卻矢口否認。
這張發黃的舊報紙,在調查組同志們的手中不知傳閱了多少遍了。然而,在莊重嚴肅的研究偵破方案的案情分析會上,調查組負責人還是把這張1946年8月23日《新華日報》上的一則新聞認認真真進行宣讀和分析。新聞內容如下:
李先念將軍代表被胡宗南部扣押,中共代表團向國方抗議
(延安二十一日電)李先念將軍代表張文津等三人,日前由駐地趕赴西安,與第九執行小組商洽具體執行老河口臨時協議,詎料行經鎮安縣之地區時,突被國方胡宗南部扣押,迄今生死不明。國方此舉為欲隔絕李先念部與第九小組之聯絡,以便破壞中原停戰協議,實行其追擊與殲滅中原部隊的計劃。對張文津等被國方無理扣壓事,南京中共代表團周恩來將軍與北平執行部葉劍英委員早已向國方提出嚴重抗議。
數十年來,張文津、毛楚雄等3人一直下落不明,成了懸在中共歷史上一個遲遲解不了的謎案。現在,解開謎案的重任,沉甸甸地壓在了聯合調查組的身上。
接到任務后,調查組立即前往謎案的發端地——陜西省鎮安縣。經過緊張、細致的內查外調,終于查清:王震將軍率右路部隊撤出鎮安縣城后,于1946年8月7日西進,行經鎮安縣楊泗鄉楊泗廟地區時,派張文津、毛楚雄等離開部隊,公開去西安談判。因此,查清8月7日以后他們的行蹤,是揭開謎案的關鍵所在。
石灰窯的三具男尸,是歷史偶然還是巧合?
在鎮安縣委、縣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調查組對王震所部在鎮安縣的小股人員活動情況及犧牲人員的地點進行了大規模普查。其中,鎮安縣文家鄉朱家溝一口石灰窯里發現的3具無名男尸,是最重要的線索。
調查組圍繞“石灰窯遺尸案”深入調查,終于查明了殺人兇手。然而,殺人兇手殷克明、陳尤均已分別于1951年、1953年被人民政府判了死刑,予以鎮壓。另一個兇手汪功富也于解放初畏罪自殺了。至于3具男尸的身份,仍然是個歷史謎案。
經查鎮安縣解放初期的鎮反檔案,殷克明、陳尤均是這樣交待的:1946年8月初,他們奉胡宗南之命與新四軍交戰,并配合胡宗南部隊搜捕新四軍的零星突圍人員。8月9日晚上,卸任保長殷克明和保丁詹賢孝,在文家廟農民張吉貴、杜明月家中,發現了幾名操南方口音的陌生人,便前來盤問。此時,有3個男人住在一戶農民家中,兩個中年人、一個青年人。另有一戶住有一男一女,像是一對中年夫婦,他們說是遠道而來找兒子的,并說不認識另外3個男的,只是上午路遇結伴而行。殷克明等懷疑他們是新四軍,而且覺得他們攜帶有財物,便密謀要實施暗中襲殺。
8月10日,殷克明和副保長陳尤均及保丁詹賢孝、汪功富,率數十名反動武裝人員,前往朱家溝的小溝口堵截。上午時分,那5個陌生人進入了小溝口。殷克明率人蜂擁而上,將他們團團圍住。那5人奮力抗爭,終因寡不敵眾,被強行蒙頭捆綁。隨即,殷克明等將他們隨身所帶財物洗劫一空,并在不審訊的情況下,即刻將他們秘密處死。其中,2人被推到路邊砍死,3人被推入附近的石灰窯里活埋。
在調查文家廟農民張吉貴、杜明月兩戶人家時,他們回憶說,因過路人只在家里住了一個晚上,又事隔幾十年,故印象很淺,只仿佛記得他們彼此稱呼是老張、老吳,是從楊泗廟方向匆匆趕來的。
調查組立即以文家鄉和楊泗廟地區為中心,在方圓一二百里的范圍內發動群眾,進行海底撈針式的調查。不久,線索不斷涌現:先是文家鄉盈豐村農民牛賢學的家人回憶說,好像1946年8月上旬的一天中午,有5個人在他家吃過午飯,爾后問了北上的路,便匆匆往朱家溝方向趕去。楊泗廟一帶的泰山廟農民譚啟仁的家人也反映,1946年8月上旬,新四軍大部隊開拔后,有5個新四軍在他家換了便衣,其中還有一個女的。記得領頭模樣的好像姓張,年輕模樣的稱做小李。他們換了便裝后,便往西北方向去了。
于是,調查組兵分幾路,繼續深入調查。其中一路圍繞王震右路部隊8月3日撤出鎮安縣城后的活動情況,排出時間表和路線圖,進一步尋找確鑿的證據。
經過深入細致的排查,8月7日的情況引起了調查組的注意:那天,王震率三五九旅主力離開鎮安縣楊泗廟,向寧陜方向挺進。此時,張文津一行攜帶軍調部第九執行小組的符號、旗幟、證件,也從鎮安縣楊泗廟出發,去西安談判。此外,還有一批干部從楊泗廟離隊,化裝奔赴延安,其中有中原局組織部副部長、干部旅政委張成臺等。
在對王震部8月份的行蹤進行詳細分析的同時,調查組又對分散突圍的干部旅各類人員的轉移情況和結局進行了詳查,認為他們多數勝利歸隊,少數遇難但有確切下落,惟有干部旅旅長張文津和干部旅政委張成臺所率的兩股人員下落不明。
可以初步斷定,朱家溝遇難的幾位烈士,可能是張文津一行或張成臺一行。但要最后確定其身份,還應有確實可靠的證據。
就在關系到案情定性的關鍵時刻,外調人員的排查工作有了實質性的進展——他們找到了1946年冬曾處理過殺害中原部隊零散突圍人員兇手事件的陳永壽。
中原突圍時,陳永壽是中原軍區十五旅四十五團三營營長。1946年農歷十月上旬的一天,部隊轉戰到鎮安縣穆王坪,宿營在穆王街上。下午,一個40多歲、穿著破棉襖、扛著扁擔的當地農民來到團部門口,問站崗的戰士:“你們是啥部隊?”戰士回答說:“是新四軍。”那人又問:“你們首長是誰?”
這時,陳永壽剛布置完警戒回來,便問:“老鄉,你找誰?”他說:“我找你們首長,反映一個很重要的情況。”又說:“我認識你們司令孫光,他以前在我們那兒打過游擊?!?/p>

陳永壽看這位老鄉忠厚老實,就把他領到了軍分區副司令員孫光和政治部副主任李慶柳住的房子。老鄉見到孫光后,非常激動,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熱情問候之后,他就急切地反映起情況來:1946年8月上旬,他因事路過朱家溝的小溝口時,目睹了一場新四軍人員被謀殺的慘案。幾十個反動武裝人員在小溝口攔截4男l女。經過一番搏斗,穿當地農民服裝的4男1女寡不敵眾,終被這幫兇狠的匪徒以繩索捆綁,并搶去了他們所帶的金條、銀圓和錢幣等財物。之后,把他們連拖帶拉,帶到附近的石灰窯。途中兩人拼命反抗,當場被用斧子砍死,其余3人被推入石灰窯里活埋。遇難時,5人均高呼“共產黨萬歲”,英勇就義。他當時見狀不敢前行,躲在河對面的山坡上暗中觀看。
聽了老鄉的反映,大家都非常氣憤,孫光拍著桌子吼道:“這個仇非報不可!”
送走老鄉,孫光就給陳永壽下達了任務,命令他于當夜兩點鐘出發,帶領三營七連先行,拂曉前趕到文家廟捉拿兇手,為烈士報仇。
當晚,陳永壽和七連連長田云山,根據老鄉提供的路線和兇手居住的情況,研究了行動方案。這天夜里,呼嘯的北風裹著漫天大雪,整整下了大半夜。凌晨兩點多鐘,陳永壽帶領著滿懷復仇烈火的七連戰士,迎著凜冽的寒風,踏著二三寸厚的積雪,從穆王坪出發,北進長坪溝,翻過長坪溝垴,于黎明時分到達文家廟。
這時,天剛蒙蒙亮,沉睡的山莊如死一般寂靜。部隊迅速分成9個戰斗小組,包圍3個大院子。在當地群眾的引領下,陳永壽帶著幾個戰士首先沖進了敵保長范德先的家。范德先想從枕頭下面拿槍,被戰士打掉在地。陳永壽警告他說:“放老實點,快講出殺害新四軍的兇手?!狈兜孪葢饝鹁ぞさ卣f:“是殷老七、殷老八、詹賢孝他們殺的,我帶你們去?!?/p>
一個小時后,七連抓獲了參與殺害新四軍的6名兇手。當去捉拿居住在附近的其他兇手時,這伙頑匪已聞風逃走了。接著,七連又追回了部分被兇手搶去的財物。
快到中午時,孫光帶領主力部隊來到了文家廟,立即對兇手進行了審訊。據兇手交待,5個新四軍在文家廟休息時,是廟里的和尚劉利山發現后報告給保長范德先的。范德先派卸任保長殷克明及保丁詹賢孝等前去盤問,并安排反動武裝在西去延安的必經之路朱家溝設伏截殺。
審訊時,和尚劉利山嚇得口吐白沫,昏厥而亡。范德先、詹賢孝、殷老七等兇手被就地正法。那幾個逃跑的兇手,也在解放后被我人民政府鎮壓。
雖然陳永壽及其知情人并不知道這5個被害人員的姓名和身份,但從他們提供的線索看,被害人系張文津一行的可能性不大。1946年8月7日,王震率三五九旅西進,行經鎮安縣楊泗廟地區的泰山廟時,有一批干部旅的干部化裝赴延安。其中一行5人的有中共中央中原局組織部副部長、干部旅政委張成臺、中原軍區后勤部供給部長吳先元、原鄂豫邊區黨委副秘書長李其祥、吳先元同志的愛人閿漢清和一位路遇卻不知姓名的青年干部結伴化裝轉移。文家廟朱家溝被害的5位同志的情況,與他們十分相似。同時,從被反動武裝人員所搶的金條、銀圓和錢幣等財物來看,與供給部長吳先元的身份很吻合。張文津一行是去西安與國民黨談判的,不可能攜帶金條、銀圓等大量財物。但是,也有一些老同志懷疑此青年干部是毛主席的侄子毛楚雄,歷史謎案至此更加撲朔迷離了。
走訪王震得啟示,寧陜邊界查證神秘骨骸
至此,聯合調查組陷入了困境。
為了確認該青年是否為毛楚雄,調查組派員走訪了王震將軍。王震告訴調查組說:李先念同志1951年曾指出“張、吳被國民黨殺害是事實”,雖然沒提及毛楚雄,但可以肯定毛楚雄是跟張文津從鎮安縣楊泗廟離隊赴西安與國民黨談判的,而不是像“文革”時期有人說毛楚雄是行軍途中掉隊被敵人殺害的。
王震將軍陷入了對往事的深深回憶之中——
1946年,中原軍區北部突圍部隊全部渡過丹江,使蔣介石要將我中原部隊殲滅在江北的計劃徹底破產。
7月15日,中共中央電示中原局:“胡宗南有強兵節節堵擊,北上很難通過,且牽制大批敵軍、在敵后創立根據地,是我中原軍隊的光榮戰略任務。因此,我中原軍隊全部應遵中央電文,在鄂、豫、皖、川、陜5省境內進行機動靈活作戰,摧毀國民黨統治機構,牽制國民黨大批軍隊,配合我華北、華中主力作戰。”
16日,中原局在淅川縣王窯的一個樹林里召開會議,討論如何貫徹中央指示、積極在敵后創建根據地的問題。這是王震在突圍路上最后參加的一次中原局會議。
在中原局會議接近尾聲時,軍區政治部機關干部毛澤普領著一個小戰士過來,向李先念和王震報告:“我就要下團隊,上前線了,那地方不安全,小毛怎么辦?”
王震說:“讓小毛跟我走!”
小毛就是毛澤東的侄子、毛澤覃烈士的遺孤毛楚雄。他生下不到6個月,就跟媽媽周文楠進了牢房。后因媽媽病重,他被抱出住在外婆家。1945年9月,王震率南下支隊從廣東北返湖南,受毛澤東之托,通過地下黨把烈士的遺孤毛楚雄接了出來。18歲的毛楚雄被編在教導團第四連,到中原軍區后在宣傳隊作宣傳員,之后和彭德懷的侄子彭啟超、王震的侄子王平到司令部學習發電報,由其堂叔毛澤普負責照管。
在槍林彈雨中突圍是一件異常艱苦的事,既要行軍又要打仗。三五九旅戰斗力強,跟王震走相對安全,對此李先念表示同意。
王震吩咐警衛員黃英成找來一匹馬和一枝槍,交給毛楚雄。自那以后,王震將軍的后邊,常跟著彪形大漢黃英成和聰明精干的毛楚雄。小毛幾次提出要去打仗,將軍說啥也不答應。
進入秦嶺后,戰斗越來越頻繁,行軍越來越困難。這時,國民黨在進行軍事圍攻的同時,又玩弄“和談”花招,邀中原軍區派代表赴西安談判。為了表示我軍對停止內戰的誠意,中原軍區決定派遣原軍調部武漢軍調處第九執行小組的我方代表、上校參謀張文津,帶吳祖貽前往西安談判。
王震考慮到部隊要留在這里分散游擊,創建根據地,去西安談判比打仗安全,遂決定讓毛楚雄作為警衛員一起去談判。到西安后即通過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把毛楚雄送往延安。
誰知,張文津一行3人從鎮安縣楊泗廟出發后,便一去不復返。
中原軍區和談代表被害,是國共兩黨斗爭中一起重要事件。由于敵人的欺騙和年代的久遠,對于毛楚雄等人犧牲的地點眾說紛紜,有的說在鄂陜邊,有的說在陜南,莫衷一是?!拔母铩敝?有人顛倒黑白,借此誣陷王震將軍。實際上,毛楚雄在三五九旅的一年時間里,對他最關心的莫過于王震將軍。
臨別時,王老將軍深情地叮嚀調查組的同志:一定要找到小毛的遺骨,一定要把小毛他們犧牲的真相搞清楚。否則,真的無法向毛主席和毛澤覃烈士的在天之靈交待。
于是,一張大網撒向了陜南鎮安、柞水、寧陜三縣在1946年8月駐有國民黨軍隊的所有要道、關卡、城鎮和村莊。
調查組對三縣曾駐有國民黨軍隊的地方進行了普查與調訪,并召開了上千個各種類型的座談會。在對大量線索進行篩選時,寧陜縣東江口鎮一堆神秘的人骨引起了調查組的注意。
這堆神秘人骨是1976年東江口鎮的江口搬運社在旬河岸邊建房挖地基時發現的。負責基建的孟洪請農民謝滿銀將人骨拾起,掩埋到別的地方去。生產隊長丁祥錄陪同其將挖出來的人骨埋到了白家嘴胡醫士3棵核桃樹下的坡地里。
調查組立即驅車奔赴寧陜縣東江口鎮。經實地勘察,發現人骨的地點為寧陜縣東江口鎮城隍廟白坎下旬河旁。解放前這里是旬河岸邊的荒野河灘,直到1976年江口搬運社才在此建房。
為了查清這堆人骨的來龍去脈,調查組在東江口鎮召集了老居民和曾任國民黨鄉保人員的座談會,并走訪了各界群眾。

曾任國民黨鄉政府副鄉長的鄧耀俊及民團成員石友成提供了一些新的情況。鄧耀俊曾聽老同學、防空哨長唐進玉說:“共產黨、新四軍派的和談代表到西安同‘國軍談判,‘國軍叫鄉長石星一和我們幾十人,把他們活埋在城隍廟背后了?!?/p>
鄧耀俊說,他對此事記得清清楚楚,他和石友成是知己朋友,沒有跟別人說過。
石友成對1946年夏天國民黨整編三十六師一二二旅旅部和六十一師一八一團駐扎東江口的情況記得比較準確。一八一團的團長姓岑,住在張文堂家,兩個連住在上街學校,兩個連住在鹽店街后面,周圍有5座炮樓。
一天,從河坪方向來了4個人,其中3個身穿灰布軍裝,說是共產黨王震部隊派的和談代表。另有一個穿著便衣的老百姓,說是他們在月河鄉請的向導。
岑團長帶人到魁星樓迎接。過了沒兩天,他聽說共產黨的談判代表已到西安去了,便對江口區區長姜捷三說:“這下好了,談判成了,就不會再打仗了?!苯萑f:“和談個屁!”隨即用手向下一劈,示意談判代表已被殺掉了。
當時,石友成很疑惑那個城隍廟后沙壩里埋了三四個人的河灘,便問唐進玉那里埋的是啥人,唐進玉悄悄對他說:“是新四軍。”
座談會后,石友成領著調查人員到現場,親自核對了原地點,就是搬運社的建房處,與鄧耀俊提供的地點一致。
在歷史檔案中取證,揭開了謎案的真相
要弄清那堆神秘人骨的真實身份,掌握確切的證據,還是要從當年國民黨軍六十一師一八一團那些參與暗殺的劊子手們身上尋找。40年的人世滄桑,尤其是經過1946年至1949年的大規模解放戰爭,那些人是死是活,死又死在何處,活又活在何方?要得到答案,對于調查組來說,無疑是難上加難。但是,調查組的同志們下了死決心:就是上九天摘星,下大海尋針,也要找到這些國民黨劊子手的下落!
調查組成員鉆進天府之國的茫茫人海中和四川省各級公安部門、黨史部門、軍史部門、檔案部門以及成都軍區軍事法院的浩瀚歷史卷宗中。
調查組終于查清了國民黨軍一八一團姓岑的團長叫岑運應。然而,對于岑運應的下落卻有許多種說法:有的說他在戰場上斃命了,有的說他被我軍俘虜了,有的說他在云南隨國民黨殘匪逃往緬甸一帶去了。
就在調查組近乎失望之時,他們在浩如煙海的檔案中,查到了西南軍法處的近千份檔案。原西南軍區軍法處1953年5月20日法字第0202號對罪犯韓清雅的刑事判決書中稱:“該犯1946年在胡宗南部隊六十一師一八一團少校團指導員任內,在陜西省寧陜縣參與秘密殺害我李先念將軍派往西安參加軍調小組的和談代表張文津等3人?!?/p>
另據韓清雅在“審查表”中的口供和曾任胡宗南部隊六十一師一八一團營長的鄒壽珊提供的旁證:1946年8月,一八一團駐防寧陜縣東江口鎮時,該團四連連長李清潤于8月10日發現了3個穿布衣軍裝的新四軍,其中兩個中年人騎著高頭戰馬,有一個人的軍銜為上校;步行的一個穿灰布軍裝的年輕人持槍警衛;另有一個青年農民前邊帶路。3個軍人均為南方口音,青年農民系陜南口音。
李清潤將其一行扣留后,知其系王震部隊派來和談的代表,不敢怠慢,遂交團部。臨行時,李清潤還習慣地給那個上校行了個軍禮,誠惶誠恐地說:“長官請,我們岑團長正帶人在江口魁星樓列隊迎接呢。”上校微笑著還了禮。
岑團長在魁星樓帶人鼓掌歡迎后,便將和談代表迎往團部,由少校團指導員韓清雅審問。那中年上校拿出軍調部第九執行小組的符號、旗幟、證件和國民黨方面給李先念將軍的數封要求派代表到西安和談的邀請信函。從證件的照片上可以看出,這位中年上校是軍調部漢口第九執行小組的新四軍方面代表,姓張,名文津,上校高級參謀身份。
韓清雅向岑運應匯報后,岑運應立即發電報向胡宗南清示。胡宗南遂密告蔣介石,蔣介石當然不愿意看到掌握事實真相的新四軍和談代表從沙場出現在西安的談判桌上,便密令胡宗南“迅速解決”。
由于一直沒有張文津等和談代表以及西安八路軍辦事處反饋過來的消息,王震估計3位代表被國民黨扣押,即報中央設法營救。我南京、北平代表周恩來、葉劍英對此提出強烈抗議。胡宗南一面矢口否認見到我和談代表,一面電令一八一團將和談代表“就地秘密處決”。
1946午8月10日晚,岑運應按胡宗南電令,命四連連長李清潤負責執行命令。李清潤遂叫來江口區鄉政權方面幾個地方官員,在寧陜縣東江口鎮城隍廟石坎下旬河旁的河灘里挖了幾個坑,當夜秘密將3個和談代表和那個農民向導推入沙坑中活埋。不久,—八一團就離開東江口鎮,開住別處追剿中原突圍部隊去了。
經再一次實地查證和公安部門技術鑒定,調查組驗證1953年西南軍區軍法處判刑的原國民黨胡宗南部隊一八一團少校指導員韓清雅的罪犯檔案材料與鄧耀俊、石友成提供的時間、地點、情況及細節,和張文津、吳祖貽、毛楚雄及領路農民的被害情況基本相吻合。之后,中共鎮安縣委黨史辦于1987年8月查實,那個領路農民系鎮安縣楊泗鄉剛參軍的新戰士肖善義。
塵封40年的歷史謎案,終于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1984年12月4日,聯合調查組的同志與中共寧陜縣委黨史辦和縣民政局的同志,到東江口協同區、鄉采取臨時性措施,對烈士的遺骨加以保護。同時,連夜在寧陜縣城向上級起草了《關于張文津等遇害情況的調查報告》。
12月8日,調查組又于鎮安縣城向上級起草了《關于張成臺等遇害情況的調查報告》。報告中稱:“關于張成臺等五位烈士的遇害問題……由于某些原因,對遇害者之一青年干部是不是毛楚雄未作定論……”“現在,確鑿事實證明,毛楚雄是隨中原部隊和談代表去西安途中,被敵殺害于寧陜縣東江口鎮的。過去的疑點可以消除。至于這一青年干部是誰,今后可再進一步調查?!?/p>
1985年1月,聯合調查組經進一步修改,又重新寫出了《關于張文津、吳祖貽、毛楚雄三烈士遇害情況的調查報告》。經兩省有關縣、地、省領導審查同意后,于1985年1月呈報李先念等領導同志審定。
原任中原軍區司令員、時任國家主席的李先念審閱后公開表示:“調查清楚?!睘榱说磕瞰I身革命的沙場未歸人,李先念1985年6月18日題詞:“豫鄂陜革命根據地的烈士永垂不朽!”同年7月,又親筆撰寫了《紀念張文津、吳祖貽、毛楚雄三烈士》一文,發表于1985年8月1日的《湖北日報》。1985年9月1日,李先念發表了《向革命烈士學習,保持共產主義的純潔性——紀念張文津、吳祖貽、毛楚雄三烈士》一文。
陜西省民政廳專門撥款,在寧陜縣東江口建了烈士陵園。湖北省政府在武漢舉行隆重的烈士遺骨安放儀式,把遺骨安放在湖北省大悟縣烈士紀念館,并在當地修了烈士陵園。
毛楚雄死因的查清,也了卻了王震將軍多年來的一樁心愿。
當調查組前往哈爾濱走訪毛楚雄烈士的母親周文楠時,老媽媽失聲痛哭。她在提供了毛澤東對毛楚雄烈士的評價之后,又飽含慈母之情寫下了《雄兒,媽媽想念你》的紀念文章,使聯合調查組的同志們感動得潸然淚下。
是啊,塵封40年的歷史謎案終于解開了,共和國終于可以告慰毛澤東主席及毛澤覃烈士的在天之靈了,毛楚雄等烈士的英靈終于可以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