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顧海良的人都認為,他有著豐富的閱歷,同時還擁有年輕的心態與新銳的思想。
顧海良出生在上海的一個工人家庭,從小到大學習成績一直優秀。18歲那年,他懷著一腔熱血從上海到安徽和縣農村插隊落戶??恐斆骱颓趭^,他很快當上了生產隊會計、生產隊長。接著,他又當上了民辦教師、縣中等師范代課老師、小學校長。直到1977年恢復高考考上安徽大學經濟系,后來到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習。顧海良的教壇履歷十分完整也富有傳奇色彩,小學生、中學生、中師生、大學生、碩士生、博士生,他都教過,且還做過教育系統的行政官員。接受采訪時,他對記者說,豐富的人生經歷是自己一輩子享之不盡的財富。
記者:您是上海人,當年是在什么情況下離開學校到安徽農村當“知青”的?
顧海良:不錯,我是上海人。我在1964年考入上海中學,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原因,1967年初中沒有按期畢業,在學校多留了1年半。1969年1月,我在上海中學只讀到初中二年級,就在“上山下鄉”運動中赴安徽省和縣毛巷公社插隊當“知青”去了。
記者:上海中學是中國近現代教育史上最有影響的中學之一。您在這所學校里感受到最深的是什么?
顧海良:記得拿到初中錄取通知書后,學校就要求我們填寫一份個人自我評價、興趣愛好和生活習慣的詳細問卷。這些信息成了我們進校后分班級、分宿舍的重要根據?,F在想來,我們當年班里同學性格、興趣相得益彰,有著極大的互補性,就出于這一重要的問卷信息。最令我們驚異的是,入學后剛見到我們年級的教導主任方啟敖老師,他居然能把我們的名字幾近無誤地一一叫出,于細微處體現了對新生的尊重和關愛。能夠想像,老師們在我們進校前花費了多大的工夫來了解學生。入學后,學校的一代名師,如唐秀穎、顧巧英老師等都給我們初一的學生作啟蒙教育,談的不是升學之道,而多是為學首先要為人、為事之道。經師易遄,人師難遭。這些,對我日后成為教師,錘煉自己教師的責任,一直起著震撼心靈的激勵作用。
記者:看得出,您對這所中學有著別樣的情懷。
顧海良:我們這些校友都認為,上海中學是一代代學子永遠的精神家園!
記者:當年上海中學在教學方面是不是有些特別的革新?
顧海良:學校當時經常請名師大家和各行各業的精英給師生們舉辦講座。記得當年我聽過一次華羅庚教授的講座,題目是關于“優選法”的創立與運用問題。40多年過去了,那場講座的具體情景、華羅庚教授講的具體內容盡管記不很清楚了,我們那些初中生也確實難以聽懂他所講的全部內容。但是他所給我留下的是一種優良的學術精神、深邃的學術眼光、深刻的學術思考和大師的學術風范。40多年來一直在影響著我、激勵著我,至今對我從事科學研究和教育管理都有深刻的影響。
記者:您后來當了知青,在您看來知青歲月給您最大的歷練是什么?后來是否回到過那個地方看看當地的老鄉?
顧海良:知青歲月里的苦樂年華,磨礪了人的意志、品質。農村的物質條件是艱苦的,精神生活更是貧乏,所以只有盡力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后來我遇到困難,想起那個時候,所有困難對我來說就不算什么了。

后來,我回去過,不過不是當年插隊的那個地方。有機會,一定回去看望當年的老鄉。
記者:我注意到,您是在1977年恢復高考后參加高考的,可是您當時只有初中文化水平,怎么能有資格報考?
顧海良:雖然我在上海中學念初中沒有畢業就下鄉了,務農兩年后被選到當地小學當老師。寂莫無聊、日子難以打發的時候,我便四處找書看,并開始自學高中課程。1973年,我也參加過一次“高考”,成績考得不錯,但仍然沒有機會上大學,因為那時的邏輯是“你考得好,證明你勞動不好,主要精力都用去學習了”。1977年恢復高考的消息傳來,當年我既不是“老三屆”高中生,年齡又超過了25歲,于是我拿著數十萬字的《資本論》讀書筆記去報名,證明我已達到了高中水平,這才獲得了考試資格。
記者:高考成績如何?
顧海良:記得當時有一道填空題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因為緊張一時想不起來,于是一邊默唱一邊書寫。我還記得當年的作文題是《一件印象深刻的小事》,我便模仿魯迅的風格,寫貧下中農如何幫助自己的事兒。那年高考,我的數學考了滿分,題目很簡單,難度大一點的是復數??纪曛?,監考老師笑瞇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肯定能上。
記者:接到錄取通知書時,您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顧海良:接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刻,確實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二戰勝利后,美國政府作出一個重要決定:給那些經過槍林彈雨的軍人提供上大學進修的機會。在和平的陽光下,那些把肩章統統撤掉的上校和下等兵不分彼此地同坐在一間教室里讀書學習,這一情景讓人不由生出無比感慨和激動。恢復高考后的景象與這比較相似。當時,我們同一個班的同學,年齡相差最大的近20歲。10年動亂結束了,大家不分長幼坐在一起如饑似渴地學習,要把寶貴的光陰奪回來,那的確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記者:為什么報考的是安徽大學經濟學專業?
顧海良:有《資本論》的底子,喜歡思考中國的經濟社會問題,數學基礎也不錯,就報了經濟系。大學畢業后,我就考入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經濟系,師從著名的《資本論》研究學者田光教授,繼續經濟學的學習和研究。田光教授深厚的學術底蘊、嚴謹的治學態度和優良的學術品質,給我以極其深刻的影響,也成為我經濟學研究所追求的境界、風格和品質。我這一輩子很幸運,后來在中國人民大學教書時,又得到宋濤、衛興華等著名學者的指導。他們在為人、為事、為學方面給我幫助不少。
記者:您長期在教育系統工作,直接經歷了中國高等教育發展的一件件大事,比如恢復高考制度、建立從本科到碩士再到博士這一套完整的學位體系、高等教育實現從精英教育向大眾化教育的轉變,等等。您如何看待當前的中國高等教育?
顧海良:我認為,恢復高考30多年來,是中國高等教育發展最快、變化最大的一個階段,現已基本形成了完備的體系,總體發展是健康的,符合教育發展的規律。當然,中國高等教育的發展階段與發達國家存在錯位現象,但是我們不能脫離中國現實的發展階段來作跨越式的國際比較,也不應該把精英教育的標準作為衡量大眾化教育的標準。我們應當努力探索有中國特色的高等教育之路,而不是簡單移植或照搬外國普及化高等教育的經驗。
記者:從您的履歷看,您的經歷非常豐富,當過農村會計、生產隊長、鄉村老師、所長、教授、司長、黨委書記、校長等等,您認為哪一個階段對您后面的路影響比較大?
顧海良:我在農村教過復式班,不同年齡、不同文化程度的孩子們在一個班上課,我要把他們安排得井井有條、各學所需而又互不干擾。這種經歷為我今后的教學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使我學會因人施教,能讓學生得到最大的收益。后來我又在中國人民大學教書,像我這樣教過小學生、中學牛、大學生、碩士生、博士生的教授,全中國恐怕都不多見,我知道呂叔湘先生好像有過這樣的經歷。
回望來路,感慨良多。每一步其實都在選擇,總體而言,還是當知青那個階段對我后面的路影響比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