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千里
[摘要]柳永是宋詞發展史上一位標志性的人物,他大量創制慢詞,改變了以小令為絕對主體的傳統體式;開創俚俗詞派,改變了以“雅”為絕對主體的傳統風格;創作主體介入,改變了以人物類型表現為絕對主體的傳統方式。
[關鍵詞]柳永慢詞俚俗主體介入
任何一種文學形式的興旺發達,都需要一批為之嘔心瀝血的人,北宋時期,由唐民間曲子詞發展而來的詞體逐漸興盛起來。在這一過程中,柳永以畢生精力開疆拓土,功不可沒。他對詞壇的貢獻是多方面的,擇其要而言,可以稱之為“三變”。
變體——大量創作慢詞,改變了以小令為絕對主體的傳統體式
“長調產生于唐代,它的一部分是從大曲、法典里截取出來的,一部分來自民間”。敦煌曲子詞中也已有慢詞。但這種長調慢曲為數不多,文人詞作中更是鳳毛麟角。自晚唐至五代的一百多年間,詞的體式以小令為主,慢詞總共不過十余首,且成就不高,影響不大。柳永開始大量創制慢詞,真正開創了宋詞的新天地。柳永《樂章集》收詞206首,加上集外集6首,總計212首詞作,其中慢詞就有122首之多,將近60%,慢詞創作成為柳詞的基本樣式。
宋詞最重要的特點是抒情性。一般詩人文士對當時流行的市井俗曲偏見甚深,不愿寫慢詞,以晏殊為代表的貴族詞人,更不屑于染指這種塵鄙俗俚的慢詞。而柳永卻摒棄文人偏見,大量地填寫和創制慢詞。與小令相比,慢詞長調具有更飽滿的音樂容量,能容納豐富的生活內容和藝術情節,柳永首創“以賦為詞”,成功地將辭賦的鋪敘手法用來作詞,開拓了詞學創作的新途徑——“屯田蹊徑”,創造了一套適合慢詞長調的表現手法——“柳氏家法”。
柳永之后,慢詞在張先的創作中被逐步采用,到了蘇東坡和辛棄疾,又創造性地“以詩為詞”、“以文為詞”,將波瀾壯闊的歷史畫面和現實批判精神寄于詞作,寫下了《念奴矯·赤壁懷古》、《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等輝煌的慢詞篇章。柳永在形式上的奠基,為蘇、辛等人的突破提供了必要條件。兩宋詞壇,從柳永以后開始進入了一個以慢詞為主的新的歷史階段。
變風——開創俚俗詞派,改變了以“雅”為絕對主體的傳統風格
詞起于民間,但進入文人手中之后,詞走上了雅化的道路。唐五代詞,特別是第一位大力作詞的名家溫庭筠開創了婉麗綺靡的詞風,宋初詞壇亦然。柳永在詞的語言、結構與風味上,繼承、發揚了民間詞的俚俗本色,將詞引向市井街巷的廣闊天地,開創了宋代的俚俗詞派。
柳詞語言表達方式直白,如話家常,呈現出口語化、通俗化和大眾化的美學風范。如《定風波》:“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云亸,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錦書無個。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這是以妓女口吻寫成的戀情相思詞,所以全篇用語都很通俗,沒有書卷氣和學究氣。柳永還常常采用副詞“恁”、“怎”、“爭”等,代詞“我”、“你”、“伊”等,動詞“看承”、“都來”、“抵死”、“消得”等,使整首詞語言淺近質樸,暢達貫通。
“雅俗本為二途,雅者凝重蘊藉,俗者淺近清新,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無可軒輊。宜在雅不厭俗、俗不傷雅、方為神品,故大家多二者兼之。”柳永就是“二者兼之”的“大家”。柳永以后,無論是嗜“俗”嗜“艷”的詞人,還是追“風”逐“雅”的作家,其語言都不同程度地受柳詞的影響。
變意——創作主體介入,改變了以人物類型表現為絕對主體的傳統方式
變意,主要指表現方式和書寫對象的變化。柳永之前的詞,表達的情感主要是男歡女愛、離情別緒。到了柳永,這種表達方式發生了質的改變。
由人物的類型表現到自我表現。所謂自我,就是創作主體。唐五代中,敢于、勇于、善于表現自我的很是罕見。柳永在自我形象和自我感情的介入方面有了新的突破。在他的羈旅詞、蔑視功名詞和部分戀情詞中均有表現。如他的《傳花枝-平生自負》:“平生自負,風流才調??趦豪?,道知張陳趙。唱新詞,改難令,總知顛倒?!隽汲剑斆谰?,追歡買笑。?;钊“偈?,只恁廝好。若限滿,鬼使來追,待倩個、掩通著到?!薄捌缴载?,風流才調”,八個字寫出了他一生的品性與形象。
由喻情寫作到直情寫作。古代文人寫自己的情愛大都采用了喻情手法。寫得是美人,說的是自己,常作美人芳草之喻。柳永詞一改舊風,表現的是一個“直”,追求的是一個“真”?!肚锶锵阋ち舨坏谩肥且皇椎客鲈~,寫得更直白,更真切:“留不得。光陰催促,奈芳蘭歇,好花謝,惟頃刻。彩云易散琉璃脆,驗前事端的……向仙島,歸冥路,兩無消息?!逼痤^寫“留不得”,撕心吶喊,響云裂帛;結尾寫“向仙島,歸冥路,兩無消息”,憂思深重。柳永的詞很容易尋繹出一條直抒心聲的主線,這正是柳永的首創。
由寫女性為主到男女平分天下。柳永之前的花間詞,是以寫女性為主體的,大多記述思婦懷人、女子傷春、相思離別之事。而柳永詞中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如《憶常京·薄衾小枕涼天氣》:“薄衾小枕涼天氣,乍覺別離滋味?!f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流暢、自然地表現了詞人與所愛之人別后的刻骨相思和落拓風塵之感。此外,柳永還有一些蔑視功名利祿的詞,突破了情景交融的傳統手法。這些詞迥異于唐五代詞所敘寫的那種“春女善懷”的情意,表達的是“秋士易感”的哀傷,構成雄渾闊大、蒼茫凄涼的景象。
柳詞在創作主體介入方面的變化,對后世詞人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創作主體的介入,是自我價值意識的強化。柳永于《鶴沖天?黃金榜上》一詞中呼出“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的吶喊,自是一代才人的心聲,更是個體人格力量的覺悟。
柳永大量填寫慢詞并取得極大的成功,致使“東坡、少游、山谷輩相繼有作,慢詞逐盛”;他大量創制新調,符合了人們的審美需求,所以“變舊聲作新聲,大得聲稱于世”;柳永詞俚俗淺近,易于被接受,使得“天下詠之”、“傳播四方”,開創了俚俗詞派;柳永詞在創作主體介入上的創新使詞真正成為表情達意的利器,蘇軾評價達到了“不減唐人高處”的境地。柳永的“三變”對兩宋詞壇的貢獻是獨特的,其創新精神對后世的影響是深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