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瞵
解放軍進入北平的那天,所有外國領館工作人員都很害怕,紛紛把大門關上,而齊赫文所在的蘇聯總領事館相反,敞開大門,外交官們和家眷一起,走出來歡迎解放軍。
齊赫文家的客廳,猶如一個小型的中國藝術品展覽館:書法、國畫、陶瓷隨處可見。而真正透露主人不凡身份的,是墻角擺放的液晶電視機——電視機下方赫然印著“贈參加反法西斯戰爭的俄羅斯老戰士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胡錦濤2005年5月8日”。
在中蘇(俄)兩國關系史上,齊赫文是必須被提到的名字——這位91歲的老人,不僅見證、而且直接參與了中蘇建交這一重大外交活動。
他告訴《望東方周刊》:“雖然過去60年了,但我對那些歷史事件記得很清楚。”
三問毛澤東
齊赫文本名謝爾蓋·齊赫文斯基。20世紀40年代在重慶工作時,郭沫若和邵力子為他取了中文名字。
在講述中蘇交往的歷史片段時,齊赫文首先提到的日子是1949年1月3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入北平的那天。
他回憶,解放軍部隊沿著前門大街行進,場面非常熱鬧:口號聲、歡呼聲、樂聲交織在一起。但是,當隊伍進入外國領館區的東交民巷后,一下子肅靜下來。當時,所有外國領館工作人員都很害怕,紛紛把大門關上,擔心會發生搶掠。而齊赫文所在的蘇聯總領事館相反,敞開大門,外交官們和家眷一起,走出來歡迎解放軍。
同年6月,齊赫文與蘇聯援華專家組負責人科瓦廖夫,應邀與毛澤東在香山雙清別墅共進午餐。這是齊赫文第一次與毛澤東見面。午飯后,科瓦廖夫與周恩來、劉少奇等人準備劉少奇秘密訪蘇行程和所需文件,桌前就剩毛澤東與齊赫文兩人。
齊赫文告訴記者,他當時寫了一本關于孫中山的書,但莫斯科的出版社希望在印刷前了解一下中國共產黨的態度。“于是,我問了毛澤東。他說,只有共產黨才能很好地完成孫中山先生的遺愿,而國民黨則背叛了孫中山。毛澤東還詳細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
這個話題結束后,齊赫文又問毛澤東,如何看待康有為、梁啟超等改良派——他當時正在準備自己的博士論文,題目與改良運動有關。毛澤東也很詳細地談了,并表示自己年輕時,“曾對改良派人物的著作很感興趣,但隨后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由于其他人還在忙著工作,齊赫文看機會難得,就提出了第三個問題:可否將漢字拉丁字母化,用來幫助中蘇邊境地區的中國人掃盲。毛澤東說,他知道這個做法,而且有人在延安曾嘗試過。但他本人堅決反對。他說,漢字拉丁字母化,將毀滅漢字五千年積累的財富,以及所有用漢字書寫的著作。
“趕緊給莫斯科發電報!”
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時任“蘇聯駐北京總領事”的齊赫文受邀參加。雖然當時在北京有美、英等國總領事館,但有幸站在觀禮臺上的外國使節,只有他一人。
齊赫文說,開國大典最后燃放了禮花。這時,周恩來的助手韓敘過來告訴他,周恩來希望他回到總領事館后不要立即去北京飯店出席國慶招待會,因為中方將派人送來信函。
回到總領事館后,他讓工作人員事先預訂了電報線路。不久,韓敘帶來了周恩來的一封信,信中通報了新中國政府成立的消息,并表示希望與蘇聯建立外交關系。
齊赫文馬上給韓敘和自己各倒了一小杯白蘭地,以示慶祝,并立刻開始翻譯周恩來的這封信。他請韓敘逐字核對翻譯是否正確。韓敘不懂俄語,所以兩人用英語和漢語溝通,以便確保翻譯無誤。翻譯完畢后,他把工作人員叫來:“趕緊給莫斯科發電報!”
說到這里,齊赫文向本刊記者展示了經他翻譯的周恩來信函的復制品,中文原文如下:
蘇聯駐北京總領事齊赫文斯基先生:
茲通知您,今天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發表了公告。
現具函將此公告送達給您,并希望您轉給貴國政府。
我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與世界各國之間建立正常外交關系是必要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外交部部長周恩來
1949年10月1日于北京
新中國迎來第一位履新的外國使節
齊赫文回憶道,因為開國大典當天的很多事讓他激動不已,所以他回到住處后竟一時難以入眠。10月2日早8點,昨夜值班的總領事館工作人員弗拉基米爾,急匆匆地敲響了齊赫文的房門:“我聽了莫斯科廣播電臺的廣播,有雜音。但我清楚地聽到廣播里提到了您。”
隨后,他了解到,由于北京和莫斯科之間有時差,所以那封電報到了當時還在工作的斯大林手中。斯大林讀完后,命令立即把它轉發給各大報社。
10月2日,蘇聯外交部第一副部長葛羅米柯給周恩來發電報,表示蘇聯政府承認新中國的中央政府。齊赫文因此不再是總領事,而被任命為臨時代辦。隨后,他按照莫斯科的指示,去中南海找周恩來,詢問中方對于蘇聯準備任命羅申為駐華大使的態度。
周恩來請示過毛澤東后告訴他,中方將通過中國駐莫斯科臨時代辦戈寶權正式通知蘇聯外交部。
10月3日,周恩來復電葛羅米柯,對蘇聯政府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決定和中國建立外交關系并互派大使表示熱烈歡迎,中蘇正式建立了外交關系。10月4日,羅申由莫斯科啟程,于10日抵達北京,成為新中國接待的第一位履新的外國使節。
在籌備呈遞國書儀式時,齊赫文應周恩來的邀請擔任非正式顧問。他表示,由于中方沒有舉行類似活動的先例,因此羅申遞交國書的儀式,參考了部分蘇方經驗。
“在所有方面,我們的關系都正經歷著一個巨大的上升期”
1950年夏,齊赫文攜家眷返回了莫斯科。此后,他被派到英國和日本使館以及聯合國工作。但是,無論在哪里,他都一直關注著中國的政治和文化生活。1957年10月,蘇中友協成立,齊赫文當選為理事。
他特別告訴本刊記者說,即便在中蘇關系惡化之后,包括“文革”期間,蘇中友協也定期開會,并在中國人民的重大節日,或中國領導人、革命家、文藝界知名人士的紀念日期間,舉行相應的活動。
上世紀80年代初,齊赫文應蘇聯駐華大使謝爾巴科夫邀請,到北京與中國人民對外友協會長王炳南見面,并達成協議,恢復兩個協會之間的交往。隨后,中方邀請蘇中友協訪問中國。齊赫文率領的代表團,成員包括負責武漢長江大橋建設的工程師西林,還有演員、作家、音樂家、畫家等。除北京外,他們還去了上海、西安等地,參加了“很多熱情洋溢的會見”。
1986年至1998年,齊赫文任蘇中、俄中友協會長。此后至今,他一直是俄中友協名譽會長。
這位年過九旬的老人對本刊記者說,對于俄中雙方而言,最重要的是,現在兩國領導人能夠定期舉行會晤,并通過談判方式解決所有問題。他對于2001年簽署的《俄中睦鄰友好合作條約》,以及兩國為發展合作而建立的各種機制給予了高度評價。他還將俄中互辦的“國家年”稱作兩國交往過程中“史無前例的”活動,并希望今明兩年雙方舉辦的“語言年”活動也能夠有助于增進彼此友誼。
“目前,在所有方面,我們(兩國)的關系都正經歷著一個巨大的上升期。”齊赫文提高了聲調,語氣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