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 印
母親來信了,囑咐我夜里蓋好被子,說臨近割麥的天氣,頭天晚上熱,后半夜就涼了,一不小心就會凍病的。這話嘮叨了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有時妻子讀后跟我開玩笑,看樣子,你還是個小孩子,你看這信上的話,還是一句又一句的兒呀兒呀的。是呀,我都四十歲的人了,母親現在對我就像對小時候的我一樣,提醒我吃提醒我穿,甚至什么天該蓋什么樣的被子,什么天氣穿什么衣服,什么節氣該吃什么東西,她都來信一而再再而三地囑咐。母親不識字,信回回都是托人寫的。有人勸她,現在寫信有點不時興了,該用電話或者手機了。她從不用,她說不是按不起電話買不起手機,是電話手機里的話都是“耳旁風”,一轉眼就忘了,記不住,不頂事。把話寫信上,白紙黑字,免得忘記。
無論什么時候,母親最牽掛的總是兒女。盡管到了耄耋之年,盡管兒女都已成家立業,她也衣不求新,食不求精,只圖默默勞作,不求分文索取。我在外工作,她總是惦記著我生活是否順心,工作是否順利,天寒是否加衣,出差是否安歸。
我們兄弟姐妹七個之多,但我們每一個卻不缺少絲毫的母愛。尤其是我,因為年齡最小,得到的就更多,絕不亞于當今的獨生子女所受到的家庭關愛。
也許是那時家里太窮,身上棉衣單薄,童年的我,一到冬天,就戀床,能留在被窩里幾天,曾創造七天七夜不下床的記錄。餓了,叫母親給我送點吃的;渴了,就喊母親給我送點水喝。有了大小便,我一喊,母親就給我送來便盆。盡管哥哥姐姐對此很反感,可母親始終沒責怪過一句。通常是她做好了飯,給全家人盛好了,等哥哥姐姐都端走了,灶臺上只剩下我和母親的。母親便端起我的給送來。在我的床前放個凳子,把我的飯放在上面,然后轉身拿來一條濕毛巾,替我擦擦手,給我左手塞上一塊饃,右手遞上一雙筷子,催我趁熱快吃。
我九歲那年,天比往年冷得厲害,那時候村里家家戶戶的經濟狀況都不好,小孩子大都只穿一條棉褲,里面自然沒有替換的襯褲,一條棉褲過一冬。我怕冷,整天縮在被窩里不出來。該到上學的時候,母親先把飯給我送到床前,趁我趴在床上吃的時候,母親把我的棉褲拿去,把褲腿展開,一手提著一條褲腿兒,在地鍋臉上烤。她邊烤邊用手摸著,感覺溫度正適宜我愿意穿時,就隨手把棉褲折成一團,緊緊摟在懷里,連忙跑向我睡的房間,邊跑邊喊:“快起!快起!”我貪戀棉褲里那一點溫度,才從被窩里爬出來。如今每到冬天,一想起那個情景,我依然能感覺到那點溫暖。
也許有人疑惑,你怎么總是寫冬天這些事呀?那是因為在我人生記憶里,這些最深刻,只要一提起母親、母愛,不知怎的,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些。
母愛是免費的。母親給了我無微不至的呵護。母親的這份愛,不因孩子的成年而貶值。我成年了,想幫母親干些農活或家務,可每次母親都會說:“你這念書寫字的手哪能干這個,你干過的活我還得來二遍,去吧,別給我添亂了,還是干你自己的事去吧。”從小到大,母親從沒讓我干活,我不知是看我瘦弱不忍心,還是她對幺兒的溺愛。也算懂事的我就努力學習,一次一次以優異的成績報答她。母親的這份愛,更不因她的衰老而削弱。我工作了,母親從沒向我提過一次哪怕是一分錢的要求。吃的,喜歡粗茶淡飯,她說,大魚大肉膩人,還容易跑肚;穿的,喜歡穿姐姐嫂嫂的過時的衣服,她說,穿新衣服干活總覺得不自在,再說,這些衣服還沒破,丟掉怪可惜的。每當逢年過節,我想給她點錢,她總是說,你工資不多,單位紅白喜事多,你又好朋好友,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我知道,母親年齡大了,不能掙多少錢了,頭疼腦熱不斷,吃藥打針都需要錢,可她不想給兒子增加絲毫的她眼中的任何經濟負擔。有人曾問我工作起來怎么這么賣力,我笑笑不答,除了職業的責任感外,是母親的愛給我力量,我總想用工作成績報答母親。我知道,只要母親還活著,這份愛就是始終如一;只要母親還健在,我就是個娘的孩子,享受一份圣潔的疼愛。有一句話說得好:有一種愛一生一世不求回報,那就是母愛;有一個人值得你一生一世去愛,那便是母親。
如今生活改善了,不用母親操心了,可年逾花甲的母親,又以慈愛之心,抱過大孫抱二孫,抱過孫子抱孫女,個個在她懷里長大。孫輩天天在她膝下前扶呼擁,摸爬滾打,她總不怨煩,總是樂滋滋的,我不知道她矮小瘦弱的身軀里到底藏著多少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