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輕輕打開一個網頁,那是一個人的QQ空間,萬籟俱靜,這個時候的夜晚,所有花香和鳥鳴都隱在黎明前了,耳畔只回響著一首首悲涼曲子,以及一篇篇日志,上面浸滿了作者的淚水和憂傷。就在這個未名的凌晨時分,一位逝去不久的優秀的文學愛好者,與一位日本新生代的優秀鋼琴女作家一起,以一首《風居住的街道》打動著我的心弦。
剎那間,惋惜、憂傷,伴隨著凄楚的音樂,占據了心靈所有的空間。一遍遍聽來,眼前仿佛又回到去年的今日五月,無辜生命不幸罹難,嗚咽山河,疼痛在心頭層層迭起,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傷痛在肌膚上深深撕裂。一年了,一年了!曾經的廢墟之上,是否還彌漫著無邊的惆悵,曾經的沃野之上,是否還布滿滲血的疼傷?
你,還有你,我已叫不出你們的名字,這并不代表遺忘,這是因為,無論我怎樣呼喚你們的名字,也是天壤相隔,那些被悲痛榨干了的淚水,那顆被突然的悲傷悸動的心臟,再也不能承受一個個被后來追加的名字。在我的心里,你們本就是一塑群體的雕像,背負一襲望眼欲穿的無底黑暗,你們是一些那樣可愛的生命,你們是一些那樣可敬的英雄,我記住了你們的事跡,記住了你們所付出的一切,記住了你們年輕如花朵的笑靨和面龐,還要記住些什么呢?
那里,你們曾經的家鄉,曾經開滿鮮花的街道,已經變成風住居的地方,生命里的任何過往,除了悲痛還有憂傷,聽不到一絲歌聲和花開的曼妙。廢墟之上,已經是一片零落的斷壁殘垣,有風從那里經過,有雨在那里飄落,有花在那里自由開放,有歌聲和凄美的曲調,在那里,揚起日復一日無盡的感傷。
還記得嗎?那里曾經是一條繁華的街道,那些站在路邊上的樹木,亦是春天綻綠,秋天泛黃;在我的印象里,那里是一個三季青碧,四季有花,一定不會覆蓋積雪花霜。清晨是孩子們時刻,如花般的身影,就是那樣蹦跳著歡快著前往。你聽到了嗎?你看到了嗎?你們的前面,可曾有大人與你們為伴?你們的父親母親,可曾牽了一雙雙小手,親自把你們送到學校,然后回首致意,與可愛稚氣的你們說聲再見,你們是他們掌心的寶,心頭的肉呀。
還記得嗎?那條曾經繁華的街道,在那個清早,你那么亮那么亮地和家人打過招呼,你開著車,或者騎著自行車,抑或騎著摩托車去上班。你還年輕,充滿青春和韶華的你,渾身有一股朝氣。那盛開的玫瑰有多美麗,你就有多美麗,那春天的朝陽有多絢爛,你的生命就有多絢爛。你還沒有結婚;你結婚了;你有個可愛的妻子和孩子。你挺拔的身軀,你秀氣的面龐,寫著青春韶華這幾個字。你應該是樂觀地生活著,陽光普照的心里全然是無憂無慮。你是那么令人驕傲的一個群體。
那一天,我在睡夢里收到那個信息,幾個字眼映入我的眼簾:地震,汶川。從那刻起,淚水洗著我的面龐,我上網,你們,那些曾經鮮活的人們,已經再也找不見了。那一刻,沒有人知道你們被掩埋在哪里,沒有人知道你們在哪一塊樓板之下,更沒有人知道你們的名字,就是呼喊一聲,那也好呀。然而,呼喊能讓你們聽見么?擔憂能使你們安然么?哀傷能令你們醒來么?
我只知道,那一刻,是誰從天而降,以一當十,以十當百,以百當萬,奮力挖刨著每一個可望生還的角落,汗水浸透了他們的綠色軍裝,渴了,喝一口隨身帶來的水,餓了,吃一點干糧,困了,就在廢墟邊上打個盹。石塊擦傷了他們的臉龐,壓傷了他們的腳背,險情威脅著他們的生命,這一切,都在那一刻,變得無所謂了。
你還記得嗎?年輕的你,都沒有當過父親,卻那么小心翼翼地抱起失去父母的嬰兒,背著他越嶺翻山,寬厚的脊背,成了孩子的搖籃。記得嗎?你剛剛當上一個孩子的母親,奶水都還不足,就把失去母親的孩子緊摟在懷,曾經那么靦腆的你,目若無人地撩開飽滿的胸懷,給饑餓中的嬰兒喂奶,你低頭關注的神情,將我深深打動。你是一個優秀的母親,你暖意的心懷,讓我想起土地,河流,想起潺湲地小溪,想起希望和溫暖的陽光,在災難面前,你用仁慈的母愛,撥開蒙在心頭的云幛。
還記得嗎?你在最初的一刻,山搖地動,有人本能地跑了,而你堅定地守護著你的講臺,孩子們在教室里,你有什么理由自己逃生呢?你張開了自己的雙臂,你本能地伏下并不寬闊的身軀,你用血肉和骨骼,給他們撐起一片狹窄的生還空間。還記得嗎?那天下午,你有自己的孩子也在那里讀書,你的家人也在受到天崩地陷的威脅,你有機會逃出險情,有責任解救自己的親人,然而你卻選擇了用生命掩護自己的學生?!八е?拼命撐住課桌,如同一只護衛小雞的母雞;他的身下蜷縮著四個幸存的學生,而他張開守護翅膀的身軀定格為永恒?!?/p>
你是優秀的人民教師譚千秋吧?或者是袁文婷、吳忠洪、王敏、張米亞、周汝蘭,這不是你,還有你,那再是誰呢?“你的聲音是草際間的一抹青翠,你的眼神是鵝卵石間的一汪漣漪……我就是那一朵最幸運的蒲公英”,生前,你是班級幾十多個孩子喜歡的老師,死后,你令十三億人民愛戴敬佩。那個瞬間,定格了一個人民教師永遠的守護姿勢,那個瞬間,挺起了偉哉中華的民族之魂。
我記得你,當危難來臨之時,你沒有逃避,你跟著綠色軍裝的親人,以志愿者的身份投入到搶險的隊伍,你是來旅游的吧?那些名山大川本來是你首選的風景,卻在那一刻成了最隱患的險區,那些飛沙走石的場面,多虧有你的記錄,讓我們目睹了什么叫做慘烈,什么叫做絕望和危難時刻,也同時,你領略了祖國版圖上的一角,那個被稱為天府之國的地方,怎樣由鳥語花香,頃刻之間傾斜、倒塌、變成廢墟的整個過程。那些照片,你是含著眼淚拍攝的,那些紀實,你是帶著顫抖寫下的,有多少次,淚水飛濺上手里的鏡頭。
在那一刻,我還注意到你,當所有險情都已經排除,再也不會有生命跡象出現,你站在那片廢墟之上,淚流滿面,那片倒塌的樓房之下,沒有人知道你的兒子去了哪里,沒有人看到他在哪一個方向,在搶救的隊伍里,你是第一個投入進去,然后最后一個離開,因為你從此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兒子。才七歲的孩子,那么小那么小,花兒一般的生命,就此天壤相隔。在危難面前都沒有哭過的你,卻在最后的撤離中哭了,以痛作淚,以淚泣血。
如今,那個繁華的街道還有嗎?那些如花的笑臉還在嗎?那些親切的面孔,還能站在三尺講臺,領誦瑯瑯的讀書之聲嗎?人世間,那里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然我卻相信,在天堂,那里還是一條繁華的街道,有風來去,有花蒔香。那里住著花朵一樣自由的孩子,風一樣自由的他們的親人,以及親切的老師和陌生的同鄉。在我們的眼睛,不過是一片空茫,然而在那個天上街道,有花散香,有風居住,有愛常存,那里只有祝福,是一個沒有痛苦、平等相處、無憂無慮的快樂天堂。
輕輕走進你的空間,凄婉的樂曲里,我記住了你的名字——馮翔,一個失去愛子感情細膩的年輕父親。你一次又一次地面對采訪,給人講解,揭開尚未愈合的傷疤,讓你的心不停地流血,讓你的疼無法痊愈。你想選擇,但你無法選擇,你想忘卻,你又難以忘卻,你想快樂,你又不能快樂,你想幸福,你可怎樣幸福?“我們望不見故鄉,只望得見悲傷……”于是,想起兒子,你選擇了風居住的天堂,給冰冷地下的愛子全部的父愛和溫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萬大山,不為修來世,只為路中能與你相遇。那一瞬,我飛升成仙,不為長生,只為佑你平安喜樂……”在你的空間,在你的博客里,在朋友給你的悼文中,這樣的留言隨處可見,除了你,誰再配得上這樣令人惋惜的祈禱和祝愿?有時候,生命雖然結束,那份愛卻在永恒和繼續;有時候,我們用堅強為一個人送行,用微笑為他祈禱和祭奠,而不是在后來的日子里,以淚水記憶,用悲傷串聯。讓我們用淺淺的詩行,寫下對逝者的深深懷念,以及對未來的希望和渴望。在這多情的五月,讓我們在心里,種下一株美麗丁香,紅塵花開,芳布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