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法角度下的“安樂死”

趙勤犇

“安樂死”是一個跨越多學科的問題,社會學、倫理學、醫(yī)學、心理學、法學等各個領域?qū)Υ硕冀o予了極大的關注。它突破了傳統(tǒng)的倫理觀念,牽涉到醫(yī)學中一對固有的矛盾,即延長病人生命與解除病人痛苦的矛盾,同時由于其具備了犯罪的形式特征而引起了極大的爭議。對于這樣一種激進的、帶有強烈反傳統(tǒng)特征的新現(xiàn)象,我國的刑事法律應怎樣應對,怎樣的制度設計才是兼顧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順應國際潮流又不失本土特色的選擇,這是本文的研究方向。

一、安樂死的含義

“安樂死”一詞源于希臘文euthanasia,原意為“快樂的死亡”,現(xiàn)在則是指基于受到無法醫(yī)治的疾病所引起的激烈的痛苦,且處于瀕臨死亡狀態(tài)的患者的意思,為了除去其肉體的痛苦而使其死亡的情況[1]。筆者認為,安樂死的含義有廣義狹義的層次之分。最廣義的安樂死,泛指一切讓死期臨近的人安詳、無痛苦地迎接死亡到來的措施;廣義的安樂死則指讓疾病患者無痛苦地迎接死亡,包括患者對自己采取的安樂死措施和醫(yī)療人員提供幫助的形式;狹義的安樂死,則是由于其方式的不同,僅指由醫(yī)療人員對不堪忍受的病痛折磨的患者采取縮短其生命的措施和不提供繼續(xù)的延緩生命措施,使其脫離生的痛苦,得到死的安樂的行為。日本學者將廣義的安樂死加以分類,分別為(1)不縮短生命的“純粹安樂死”;(2)具有縮短生命危險的“間接安樂死”(治療型安樂死);(3)不作為的“消極安樂死”和(4)通過縮短生命的手段,在自然的死期來臨之前,讓被害人提前死亡的“積極安樂死”[2]。其中,在刑法上發(fā)生問題的主要是后面兩種尤其是第(4)種。

二、國內(nèi)外安樂死立法情況

(一)國外安樂死的立法

自上世紀50年代起,西方一些法律理念先進的國家開始嘗試為安樂死立法。實際上,對安樂死問題的爭論,其內(nèi)在核心仍然是“該不該非犯罪化、合法化”和“如何非犯罪化、合法化”這兩個方面的問題。

1.美國:1976年9月30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頒布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有關安樂死的法案——《自然死亡法》,首次為被動安樂死的實施確定合法地位,揭開了人類安樂死立法的序幕。

2.日本:刑法第202條規(guī)定,教唆或幫助他人自殺,或者接受他人囑托或者得到他人同意而殺死他人的,處6個月以上7年以下的徒刑或者監(jiān)禁。

3.澳大利亞:1995年5月25日澳大利亞北部地區(qū)在經(jīng)過長期的爭論之后,率先通過了人類歷史上第一部承認主動安樂死的法律——《晚期病人權(quán)利法》,并于1996年7月1日開始生效如今世界上只有極少數(shù)的國家將安樂死合法化。

4.荷蘭:2000年l1月28日,荷蘭眾議院通過安樂死法案。2001年4月10日,該法案又獲參院通過,從而使荷蘭成為世界上第一個使安樂死合法化的國家。

5.比利時:2002年9月23日,比利時開始正式實行安樂死,醫(yī)生只要嚴格按照實施安樂死有關規(guī)定行事,將不會受到刑事追究。

目前,我國經(jīng)濟還不像西方國家那么發(fā)達,地區(qū)發(fā)展不平衡,民主與法制建設還有待加強,公民整體文化素質(zhì)還需提高,醫(yī)療保障還未全面的情況下進行安樂死立法很可能會造成一些人由于承受不了高額的醫(yī)藥費而選擇放棄生命。

對安樂死立法應當是在經(jīng)濟法治高度發(fā)達、社會保障健全、社會文明達到一定的程度以后,是在窮盡一些可能的辦法以后,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做法。

三、我國刑法對安樂死的反應及其反思

1986年,陜西省漢中市發(fā)生一起安樂死事件,醫(yī)生于1992年被無罪釋放。但法院判決該案兩名被告人無罪的理由是,其所注射的藥物并非導致被害人死亡的直接原因,因此,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認為是犯罪。從1994年起,幾乎在每年的全國人大會議上,都有代表提出關于安樂死的提案,雖然所提議案一直沒有獲準。[4]2007年3月,29歲的李燕因患“進行性肌營養(yǎng)不良癥”,經(jīng)歷了28年的病痛折磨。她想通過人大代表提交《安樂死申請》,推動安樂死在中國合法化。這一事件,使安樂死在我國社會中再次產(chǎn)生議論的熱潮。然而,立法機關及司法界保持原有的冷靜。下面,筆者擬以安樂死為切入點,從刑法理論上對我國刑法的若干問題進行討論。

(一)非犯罪化:排除犯罪性行為理論

我國刑法的犯罪構(gòu)成要件理論,不同于大陸法系國家。在犯罪論體系上,采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一體化結(jié)構(gòu)。即行為符合犯罪構(gòu)成要件,即屬違法、有責。至于不構(gòu)成犯罪的,是因其不符合構(gòu)成要件,并沒有同大陸法系國家類似的阻卻違法性事由或阻卻責任事由。對于在客觀上造成了或者可能造成了一定損害結(jié)果,但由于具有特定的理由、根據(jù),并未被刑法禁止,因此并不符合刑法規(guī)定的犯罪構(gòu)成,進而排除犯罪的成立。[5]在排除犯罪性行為理論上,仍有討論安樂死非犯罪化根據(jù)的余地。但單從這一點上來說,顯得過于薄弱,難以形成有力的學說。并且,進一步講,目前我國的刑法并未對被害人同意或承諾這一排除犯罪性行為理由加以法定化,這也大大地削弱這一理論作為安樂死非犯罪化基礎的力量。

(二)犯罪化:故意殺人罪的立法檢討

我國刑法對于剝奪個人生命的行為,僅由故意殺人罪這一條文來規(guī)定。筆者認為由于這一規(guī)定相當籠統(tǒng),使得刑法難以應對社會生活中出現(xiàn)的許多問題。在安樂死問題上,我國故意殺人罪的立法,值得進一步的檢討與完善。對于剝奪個人生命的行為,外國刑法上規(guī)定得相當細致。而在我國,立法上僅有一個條文,法律解釋上也欠缺進一步的明確。因此,一方面,又使安樂死未能非犯罪化;而另一方面,若論安樂死入罪的法律依據(jù),僅有故意殺人罪這一規(guī)定的話,也不見得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三)刑法謙抑性與安樂死

所謂“刑法的謙抑性”,其含義是指刑罰在具有強烈的保護法益作用的反面,也會造成許多弊端,因此,刑法的使用應盡量慎重。[6]刑法的謙抑性,影響到出罪與入罪的問題,因此,安樂死罪與非罪之爭,不得不考慮刑法的謙抑性。刑法的謙抑性,可以說為現(xiàn)代刑法應有的基本精神之一,但由于其屬原則性的限制,在具體化上,仍然需要進一步的研究。[7]筆者認為,從刑法謙抑性精神出發(fā),對于安樂死的是否具有社會危害性加以考察,是安樂死非犯罪化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安樂死固然從一方面來看,是人為地縮短他人的生命,但并不能因此就認定安樂死行為具有構(gòu)成犯罪的社會危害性另一方面,安樂死在客觀上也可以產(chǎn)生積極的社會效益。國家有權(quán)力基于人的犯罪行為而剝奪死刑犯的生命(死刑的判決和執(zhí)行),則個人作為其自身生命權(quán)的享有者,似乎更應具有決定自己生命的權(quán)利。實際上,健康人的自殺行為都不構(gòu)成犯罪,那么,絕癥患者基于自己的意愿請求醫(yī)療人員幫助或?qū)嵤┙Y(jié)束自己生命的行為,基于謙抑性精神,刑法更沒有理由將其入罪。安樂死問題因其所涉及方面廣泛,并非僅在法律上就可以完全解決。筆者僅在刑法的視野中,對其所涉的幾個問題加以討論。在其非犯罪化的基礎上進行合法化,再到其具體的立法規(guī)定,盡在期待之中。

參考文獻:

[1][日]野村稔.刑法總論[M].全理其、何力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267。

[2][日]曾根威彥.刑法學基礎[M].黎宏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5:77。

[3]《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45條.2004年3月14日修正.

[4]張毅.安樂死論爭及第三條路線的法律評價[J].北京:中國刑事法雜志.2002,(3):113。

[5]張明楷.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第二版:254。

[6]黎宏.日本刑法精義[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4:32。

[7]肖良平.對安樂死的法律思考[J].江西教育學院學報.2003,(2):28。

(作者單位:杭州下城區(qū)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