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舒
“哈木哈木”一詞來源于很久以前閱讀的文章《哈木哈木》,講述的是幾個在巴格達摩蘇爾水壩艱苦的環境中做勞工的中國人,在酷熱的底格里斯河畔發現了一種花,叫“哈木哈木”。它能在伊拉克五十多攝氏度的高溫與滾燙的沙礫中依舊枝芽挺拔地綻放,當時的中國勞工將其作為他們精神的象征。
“天水圍”是一個較新的詞,2004年,香港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丈夫以殘忍的手段殺死了來自內地的妻子和一雙幼女,數日后自己也傷重而亡。這個慘案發生在一個叫做天水圍的新市鎮,一個香港最年輕的社區。密集的高層居民樓,擠著將近三十萬的城市貧民和外來人口。慘案發生后,香港人開始把視線投到這個被他們忽視太久的地方,也正是這個不幸的事實和殘酷的現實啟發了導演許鞍華。這就是電影《天水圍的日與夜》以及《天水圍的夜與霧》誕生的景深。
每個都市都有自己的“天水圍”,這是城市成長過程中難以避免的一部分,也是一個光鮮的外表下試圖掩藏但仍會時不時暴露出來的死角。“天水圍”的“細胞”們通常在城市之外,他們沒有任何保障,絕大多數做著清潔工、保安、小販以及推銷員等工作。他們的工作很辛苦,拿著極低而不穩定的報酬。北京的朝陽區里有一個叫做定福莊西街的地方,這個城鄉結合部是我身邊的“天水圍”。
我在研究生一年級時拍了一個短片,展現了這樣一個片段:一個打工子弟小學被強行拆遷后,一名小學生失學第一天早晨的經歷。小演員陸小婷就來自定福莊西街。她就讀于朝陽區一所公立小學,學校里大多數孩子是打工子弟。
把堅韌無比的哈木哈木用在小婷身上再合適不過。第一次見到她時,小女孩就告訴我,她的愿望就是快點長大,去念大學,然后找個好工作讓父母過上好日子。陸小婷的家在定福莊西街的一個平房里,冬天寒冷夏天悶熱。爸爸媽媽和三個孩子擠在十多平米的內間,沒有窗戶,即使是白天也必須開燈。屋里的燈泡發出昏黃的光,照著床邊的小桌子,那是孩子學習的地方。
“別人和我比父母,我和別人比明天!”2007年的央視春節晚會上,三十名農民工子女曾用它催下了無數觀眾的眼淚。時至今日,我們聽到更多的是“拿什么與別人比明天”。且不談西部貧困地區孩子們點著火把走幾個鐘頭的山路上學,也不說他們極其有限的師資,就是在北京,打工子弟學校的教育環境與其他學校也有著天壤之別。在教育資源分配上,城市學校占有絕對優勢,而打工子弟學校的誕生很大程度上要依賴個體的善舉,屬于“另冊”。公共財政投入嚴重缺乏,這就造成教師待遇問題、穩定生源問題,歸根結底就是教育成果的不合格。
不合理、不完善的制度,使得“平等教育權”成了一紙空文。我們常常談及教育,呼吁它的重要性,卻很少真正做改善教育質量的事。魯迅先生曾揭示道:“人必有所缺,這才想起他所需。……我們平時,是決不記得自己有一個頭,或一個肚子,應該加以優待的,然而一旦頭痛肚瀉,這才記起了他們,并且大有休息要緊,飲食小心的議論。倘有誰聽了這些議論之后,便貿貿然決定這議論者為衛生家,可就失之十丈,差以億里了。”教育之重要性,在我國并未真正深入人心,從軟性不公平到硬性不公平,都是長期以來教育被忽視、部分人群權利被踐踏所造成的頑疾。
許鞍華的《天水圍里的日與夜》展示的是脈脈溫情,而《天水圍里的夜與霧》則將城市角落里苦澀灰暗的東西默默呈現給你看。陸小婷的家比起天水圍里的樓房來說,更難稱得上是家。她每天只是更加認真努力地學習,一步步接近她的目標,盡管她還面臨著幾年后必須回到老家讀高中的問題。“老家幾乎沒什么人了,大家都出來了,”陸爸爸說,“怎么辦呢?還是先把這幾年讀完再說吧。”他習慣性地撓了撓頭,一臉苦澀。將陸小婷比作哈木哈木,不僅是因為她的堅韌,還因為她與《哈木哈木》中的那些異鄉的中國人一樣,在并不真正屬于他們的土地上漂泊著,不同的是,她是在自己的祖國漂泊。
“再叫一份水果沙拉吧,我媽媽和妹妹愛吃,但很難吃到的……”當我請小演員吃殺青飯時,這是她囁嚅著提出的惟一要求,但愿這童稚的聲音感動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