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季
在中國歷史上,口傳文學這種民間文化傳播方式形成了中國文化豐富的土壤,與西方的精英化方式不同,在中國,鄉野的甚至是粗陋的文學,正是滋養偉大文學的沃土。在民間文化傳播中斷了幾十年之后,網絡寫作創造了一個虛擬的民間文化現場。在傳統文學群落式微的今天,網絡寫作借助網絡空間的零距離,使不同區域的作者形成了新的文學群落。我個人認為,網絡寫作的民間性類似于中國歷史上的口傳文學,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具有積極意義。
第一,網絡寫作解放了文學的虛擬性。虛擬性既是網絡的特征,同時也是文學的特質之一。我們可以發現,由多種信息交匯的網絡呈現出一個全新的隱喻世界,它為藝術想象提供了特殊的支點。互聯網在傳統的文學藝術與真實的世界之間構建起一個仿真的世界,它既大大地滿足了人們企圖通過想象擴展自己現實世界的欲望,又以其比傳統傳媒藝術更加可感的特性,滿足了人們潛意識中“夢想成真”的意愿。2000年走紅網絡的修真玄幻小說《縹緲之旅》開頭的情節就是主人公李強在現實生活中遭遇事業和愛情的雙重打擊而誤入修真界,由此開始了在修真界所向披靡的“縹緲之旅”。李強這個人物在虛擬環境中十分強大,但并非超人,他時常油腔滑調地輕松搞笑,強敵當前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無論師尊朋友還是敵人,都拿他賴皮的本事無可奈何,但運氣卻超乎想象力地好,這些特征投射了日常生活中消解困境、逃避壓力的行為模式。李強的形象符合當代青年融合傳統和現代的審美期待,滿足讀者超脫現實困境、寄托自由精神的向往,從而帶來感官愉悅。由此可見,文學的虛擬性在網絡上得到了極大的釋放。
第二,網絡寫作轉換了文學的表達機制。有人認為網絡文學解構了文學的嚴肅性,我認為這樣描述不準確。實際上,可以理解為游戲精神在網絡文學中發揮了積極意義。網絡小說《悟空傳》是這方面的實例。這部小說的寫作靈感源于古典名著《西游記》和現代港片《大話西游》。作者借用了前者的人物關系、淵源,提取了后者的敘事方式、語言,以古代西游人物演繹現代西游情節,表現現代人的思維模式和觀念。正是由于現實意義與神話背景的完美結合,網絡世界的“虛擬真實”與作品的精神訴求相得益彰,才使這部作品的文學表達機制產生了有效轉換。
第三,網絡寫作展現了嶄新的思想意識形態。首先是網絡作者這一代人思想觀念發生了巨大變化,他們當中大部分人沒讀過朦朧詩,不知道中國有哪些文學期刊,他們不知道當代文學的正統面貌如何,也不關注文學的社會價值。對于傳統文學他們似乎是一群外來者,因此對于固有的意識形態不存在承載與放棄的問題,他們只是聽從自身的感受,寫出自己內心的需求。其次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生存境遇有別于上一代人,他們在閱讀動畫漫畫,追逐網絡游戲中長大,對虛擬世界有特殊的親近感,在現實中,他們面對的是一個道德約束寬泛,但生存空間緊迫的轉型社會。無論是寫作還是日常生活。他們不被要求具備上一代作家的思想資源,他們是徹底思想解放的一代人。當然,他們并不麻木,甚至還有很強烈的民族意識,在很多網絡軍事幻想小說中,未來中國的強大被他們描繪得淋漓盡致。總之他們想象中的中國和當代文學中描繪的中國并不一樣。
第四,網絡文學回到文學的起點尋找原創力。大量的網絡小說涉及到“我是誰?”“我在做什么?”“我在哪里?”“我往何處去?”等生命本體論問題,以及身份認同問題。
值得關注的是,網絡寫作與以往的體制外寫作,在書寫方式和人群結構上發生了重大變化。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大都市,“網絡寫作”不再業余,涌現出一大批以寫作謀生的人,業界稱其為“網絡寫手”。他們的寫作速度和數量都是驚人的,他們依靠文學網站的運作,獲得的收入也是傳統寫作難以想象的。但由于缺少充分的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網絡文學至今仍處在“無序”狀態,它的海量更新與迅速淘汰,有可能埋沒了一批有才華的作者,這也許是當代文學所面臨的無奈現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