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寶瑞
對于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先驅、中國共產黨的主要創始人之一李大釗,在五四運動中究竟起到了什么樣的作用與影響,多年來評價不一。64年前,毛澤東在中共七大召開期間說過:“關于陳獨秀這個人,我們今天可以講一講,他是有功勞的。他是五四運動時期的總司令,整個運動實際是他領導的,他與周圍的一群人,如李大釗同志等,是起了大作用的。”
在此之前的1942年3月30日,毛澤東還曾在《如何學習中共黨史》的講話中說過:“在五四運動里面,起領導作用的是一些進步的知識分子。大學教授雖然不上街,但是他們在其中奔走呼號,做了許多事情。陳獨秀是五四運動的總司令。”前些年,學術界出現了另外一種看法,如黃兆康、裴煥利等認為“五四運動的總司令”,或曰“五四運動實際上的總司令”,應當是李大釗,而不是陳獨秀。那么,“五四運動的總司令”究竟是陳獨秀,還是李大釗?在五四運動時期,李大釗的主要思想與行動究竟是什么,產生的是什么樣的影響呢?
《李大釗先生傳》的相關記述
關于李大釗在五四運動中的表現與作用,多年來報刊發表的一些回憶文章與出版的著述多有涉及。
最早的記述見于張次溪編著、由北京宣文書店于1951年8月出版的《李大釗先生傳》。該書第三章《領導五四運動》,記述了李大釗在五四運動中的表現與作用:
1918年,先生將《新青年》雜志重加改組,先生自任編輯。6月又和王光祈等人發起組織一個學會,名為“少年中國學會”。12月又辦《每周評論》,地點在北京宣武門外丞相胡同。12月22日出版,先生自己擔任編輯和校對。那時先生住在宣武門內回回營,白天事多太忙,編輯工作,全是攜回家中去作。他發表文章,是署名一個“常”字,或署“明明”兩個字(1919年8月24日被查封停刊,共出36期)。先生在這些刊物所發表的文字,都是指導青年,走向革命道路的正確理論,為后來革命播下了種子。
1918年2月,先生經章行嚴(士釗)的推薦,擔任北京大學圖書館的主任。圖書館的主任,原來是章行嚴兼任的,章行嚴為了要把李先生拉入當時最高學府的北大,毅然把圖書館主任推薦先生以自代。那時北大教授資格的限制極嚴,先生借此才得到北京大學教授的地位(李先生因為有了圖書館主任的資格,才獲得了教授地位)。自此北大遂成為思想進步的大本營了。
5月7日,中國留日學生在日本東京開會,抗議中日秘密協定,被日本警察拘捕了很多人,全體留日學生痛恨萬分,遂全體罷課回國。全國學生在先生的領導之下,相繼奮起響應。北大、高師附中及中國大學學生于5月21日舉行示威游行運動。暑假后,北京學生派代表到上海,成立學生愛國會(后改為學生救國會)。1919年1月1日,進步人士因受先生的指導,在北京辦了幾個刊物,如《國民》雜志和《新潮》雜志。《新潮》雜志偏重文學改革運動。《國民》雜志為聯系同學和鼓吹抗日救國的刊物。當時北京學生及一般進步知識分子,在《新青年》與《國民》、《新潮》等進步刊物直接影響下,政治覺悟逐漸提高。先生一方面除實際上領導青年作救國工作之外,又在《新青年》雜志上,發表了許多指導思想方向的文章,在廣大讀者中發生了很顯著的愛國作用。
自從1918年11月、12月,到1919年2月、3月中間,北京演講的風氣很盛,演講主題大多集中于鼓吹民主政治和民族自覺。先生在天安門講過《庶民的勝利》,在聽眾中得到熱烈的擁護。尤其是當這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一般人以為這次的勝利結束,是聯軍的勝利。先生在這個演講中,正確的指出:“這是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勝利。”他又說:“俄國的革命,不過是使天下驚秋的一片桐葉罷了。布爾塞維主義的勝利,就是20世紀人類人人心目中,共同覺悟的新精神的勝利。”他又說:“今后世界的人,都成了庶民,也都成了工人。我們要想在世界上當一個庶民,應該在世界上當一個工人。”先生在封建濃厚的社會里,為了工作,日常不得不與一般統治階級幫兇的官僚等接觸。可是,那些社會意識,不能影響他的思想,反而加深了他對這個社會的仇恨。在那時,先生已看到了封建社會必然滅亡,無產階級必然勝利,這是先生早有預見了。
記述至此,《李大釗先生傳》拿出一定的篇幅介紹了五四運動發生的經過,遺憾的是,直接涉及李大釗的記述不多,先是說了一句:"巴黎和會拒絕中國代表要求的消息傳到中國,北京學生及許多群眾首先用愛國行動來表示抗議。先生又組織宣傳隊伍,向北京每個角落來進行宣傳。”后又云:“1919年6月28日,巴黎和約簽字的那天,先生在《每周評論》的隨感錄上,發表有兩段文字,題目是《新華門前血淚》,又一題是《哭的笑的》。他說:‘這樣的炎天酷日,大家又跑到新華門前,一滴血一滴淚的哭,唉,可憐這斑斑的血淚,只是空濕了新華門前的一片塵土。又說:‘今天是和約簽字的日子,巴黎的歌聲,必能送入全世界人的耳鼓,可是我們應該常紀念著今日新華門的哭聲。這兩小段文字,真沉痛刻骨,使讀者分辨不出它是血還是淚。”緊接又評述道:“五四運動爆發了,推本求源,是由于五四以前,先生早把愛國思想,散布到了每一個青年學生的腦中,所以說,這次革命,先生是直接來領導的。當先生擔任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之時,曾介紹了許許多多的馬列主義思想書籍給一般青年。一般青年,在他領導之下,很快的把思想武裝起來,走上了馬克思主義的道路。先生赤裸裸一腔熱血,灌到每一個青年心上來,啟發了每一個青年,更發揮了真理,使青年腦中充滿了先生平時所主張的:‘以今日青春之我,追殺昨日白首之我,并宜以今日青春之我,預殺來日白首之我。先生把這些正確真理,既灌輸到每個青年的頭腦中,于是一般青年才正確認識了為人民服務的人生觀,把以往空空悲憤和萎靡不振的心情,掃除凈盡,轉而使情緒活躍起來。”就此,張次溪又寫道:“先生不僅領導了五四運動,他的思想,一直影響了30多年。”并根據他自己的理解,闡述了李大釗當時在思想和理論上對五四運動時期青年的主要影響。
很顯然,張次溪在編著《李大釗先生傳》時,是認為李大釗在五四運動中起到了領導作用的。他認為,說李大釗領導了五四運動,主要表現在五四運動爆發之前,李大釗參與組織了少年中國學會,與陳獨秀等人改組了《新青年》雜志的編輯工作(非是李大釗自己“將《新青年》雜志重加改組”,又“自任編輯”,而是輪流編輯之一),創辦《每周評論》(亦為與陳獨秀等人共同創辦)等,并指導和支持北京的進步青年創辦了《國民》、《新潮》等刊物;再有,就是他在一個時期發表了“在廣大讀者中,發生了很顯著的愛國作用”的“許多指導思想方向的文章”,尤其是《庶民的勝利》等演講。但是,對于李大釗“直接來領導”五四運動的具體表現,文中缺乏具體記述。《李大釗先生傳》所云“巴黎和會,拒絕中國代表要求的消息,傳到中國,北京學生及許多群眾,首先用愛國行動來表示抗議。先生又組織宣傳隊伍,向北京每個角落來進行宣傳……”顯然是一種推想,迄今也未發現史實表明李大釗當時“又組織宣傳隊伍,向北京每個角落來進行宣傳”。
對于張次溪在《李大釗先生傳》中表達的李大釗“直接來領導”了五四運動的觀點,1979年4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大釗傳》基本采納,書中第四章《五四運動的領導者之一》,分5節擬題《“新紀元”的曙光》、《從“籌議抵抗”到“直接行動”》、《反抗侵略主義,反抗強盜世界》、《〈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問題”與“主義”的論戰》,介紹了李大釗在五四運動前后,特別是五四運動之中的思想與活動。較之《李大釗先生傳》,《李大釗傳》述之略詳,記述得也比較系統一些,但所介紹的李大釗在五四運動期間的表現與作用,主要是在五四運動爆發前夕其在《晨報》發表的,指出國際勞動節是工人的“直接行動”取得成功的日子的《五一節May Day雜感》;在五四運動爆發后,于5月10日作為北京大學教職員代表之一,向北洋政府交涉挽留校長蔡元培;再有就是在5月18日出版的《每周評論》上,發表了認清帝國主義丑惡面目的《秘密外交與強盜世界》,6月11日與人去散發《北京市民宣言》,在陳獨秀被捕后開始設法營救,以及在6月29日出版的《每周評論》第28號發表《新華門前的血淚》、《改造》、《哭的笑的》、《威先生感慨如何?》等隨感錄等等。
對高一涵有關回憶的史實辨析
五四運動的爆發,主要緣于中國人民的愛國傳統,直接誘發于巴黎和會的外交失敗。但是,這次運動的形成,與此前發生的新文化運動,特別是歐戰結束后一段時間里,包括李大釗在內的進步知識分子的激進思想的宣傳有著密切的關系。那么,是否就此可以說李大釗“直接來領導”了五四運動,或曰李大釗就是“五四運動的總司令”,或“五四運動實際上的總司令”呢?這還應當從李大釗在五四運動中的具體表現來確認。
多年來,有關李大釗在五四運動中表現的具體記述,主要有當年李大釗的至交高一涵生前寫的《回憶五四時期的李大釗同志》的有關記述:
1918年是守常轉變成馬克思主義者的關鍵。早在東京留學時,他就接觸到馬克思的學說了。那時,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經濟學教授河上肇博士已將馬克思的《資本論》譯成日文,河上肇博士本人也有介紹馬克思學說的著作。守常接觸馬克思主義,就是通過河上肇博士的著作。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的消息不斷傳來,守常又認識俄國的外交人員。同時,布哈林的著作《共產主義ABC》的英文譯本也有了。這種種因素,加深了守常對馬克思主義和十月革命的認識。就在這年十一月,他第一個撰文頌揚布爾什維克的勝利。那已是明確站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上了。
五四前不到半年,守常在北京大學組織了一個研究馬克思主義的學會。我們不是用馬克思,而是用馬爾克斯這個名字,為的是要欺騙警察。他們回去報告,上司一聽研究馬爾薩斯(與馬爾克斯相混),認為這是研究人口論的,也就不來干涉了。這個學會,先是公開的,后來就秘密起來。它的對內活動是研究馬克思學說,對外則是舉辦一些講演會。
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蔡元培先生為慶祝“公理戰勝”,組織演講會,在中央公園(現在的中山公園)里面講,和在天安門內搭臺講演,一連講了三天。首先上臺講演的是蔡先生,接著,守常和我也上了臺去。我記得,那是初次上臺講演,兩腿直打顫,還是硬堅持講完。
1918年底我們辦一個《每周評論》。經常是我們幾個人寫稿。
五四游行,守常和學生一道參加。
有一次,為了救援被捕學生,大家集隊往政府請愿。隊伍走到國務院門前,只見鐵門緊閉,門內架著機關槍。守常憤怒異常,一個人跑出隊伍沖將上去,大家趕忙上前把他拖住。真是又英勇、又危險。
五四前,大家都對現政府不滿,彼此的區別不明顯。五四后,出現明顯的分化現象:胡適派后退了。青年學生中,落后的加入國家主義派,中間的加入國民黨,最前進的加入共產黨。
1919年6月,我們散發《北京市民宣言》的傳單,主張推翻段祺瑞政府,并宣布京師衛戍司令段芝貴死刑。守常與陳獨秀都去散發。當場,陳獨秀被捕,三個月左右,釋出,仍受監視。守常設法送他逃走。他們扮作商人,帶了帳簿,套一輛騾車,守常坐在外面,陳獨秀坐在里面,悄悄地把陳獨秀送到天津,乘船回到上海。
守常從五四運動以后,經常領導青年學生和工人們進行革命活動,遭受北洋政府的注意,在他的住宅門外設下一個警察崗位。從此我們交談都是在北大學校里。
對高一涵的這些回憶記述,《李大釗年譜》、《李大釗生平史料編年》、《李大釗生平紀年》、《李大釗史事綜錄》等均予以摘錄,不少論著也都提到李大釗和陳獨秀一起散發過《北京市民宣言》,其中也有的說到李大釗參加了學生的游行。其實,高一涵文中有關“五四游行,守常和學生一道參加”,以及李大釗和陳獨秀一起散發過《北京市民宣言》的說法,是缺乏必要的史實依據的。
北京師范大學教授朱志敏,在應約為王檜林主編的《20世紀中國思想史傳記叢書》撰寫《李大釗傳》一書時,在《接受和傳播馬克思主義》一章的《在五四運動中》一節,專門就此進行了分析與研究。朱志敏認為,依據高一涵《回憶五四時期的李大釗同志》的有關回憶,斷定李大釗與學生一道參加五四游行和曾與陳獨秀一起散發過《北京市民宣言》,依據不足。他在有關注釋中寫道:“這兩種說法的唯一材料來源是高一涵《回憶五四時期的李大釗同志》一文。”“但一則高一涵的回憶有些不夠準確,如他談及李大釗參加游行時說到的‘有一次,為了救援被捕學生,大家集隊往政府請愿。隊伍走到國務院門前,只見鐵門緊閉,門內架著機關槍,守常憤怒異常,一個人跑出隊伍沖將上去……一段,于邏輯上很難自圓其說(既然‘大門緊閉,怎么知道內架機關槍)。也許由于這個原因,一些研究者已舍去這種說法。又如他提到的李大釗在日本時,河上肇已將《資本論》譯成日文之說也已被推翻。這樣看來,高一涵關于李大釗‘散發傳單之說也是不能作為確證的。其二,高一涵本人1927年寫《李大釗同志略傳》(載《中央副刊》,1927年5月23日)時提到陳獨秀因散發《北京市民宣言》被捕一事,并未說李大釗參與其事。高時年僅43歲,對8年前的事當記憶較清楚。他寫的是李大釗的傳,如果李參與散傳單,當不至不記。其三,林茂生根據京師警察廳檔案及高一涵的《李大釗同志護送陳獨秀出險》一文等提供的材料所記陳獨秀幾次散發傳單,都沒有提到李大釗(見唐寶林、林茂生編《陳獨秀年譜》第101-102頁)。其四,金毓黻從他的‘當時接近大釗先生的幾位北京老同學的回憶介紹中得出的結論是:李大釗‘受了客觀條件的限制,無法像后來的“三一八”運動,親身參加在請愿隊伍里(見《李大釗與五四運動》,《五四運動回憶錄》上冊,第352頁)。”為此,朱志敏在寫《李大釗傳》時認為:“同那些積極組織,參與游行示威、罷課、講演的學生和熱心關注學生運動,接連撰寫文章,分析形勢,指出方向,呼吁各界行動,并且親自書寫《北京市民宣言》上街散發,以至被捕入獄的陳獨秀,以及在五四運動期間先后寫下《市民運動的研究》、《學生事件和國家法律的問題》、《青島交涉失敗史》、《青島問題在歐會中經過的情形》、《簽字不簽字的害處》等文章,并且和陳獨秀一道去散發《北京市民宣言》的高一涵相比,李大釗對于五四運動卻沒有表現出人們想像中的那樣熱情。現有可靠文字的記載只是提供了他于5月9日被推為北京大學教職員8名代表之一,參加挽留校長蔡元培的活動和他撰寫了兩篇有關文章和數篇相關的隨感,以及營救陳獨秀的證據。”就此,朱志敏在其撰寫的《李大釗傳》中進一步分析,認為李大釗于1919年5月18日發表于《每周評論》的《秘密外交與強盜世界》,提出“改造強盜世界,不認秘密外交,實行民族自決”的“三大信誓”,“實際上是總結了半年多以來包括他自己在內的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的普遍認識和要求,并將那些普遍性認識和要求上升到了‘反對整個帝國主義“強盜世界”的高度。它對于五四運動的指導具有原則性意義,但不如陳獨秀‘強力擁護公理,平民征服政府的‘對外、對內兩種徹底的覺悟等認識來得直接。這反映了李大釗沒有深入到對巴黎和會有關中國問題的具體交涉、山東問題的由來始末、政府壓制學生的非理非法,以及有市民、商人,以至于工人參加的整個運動的進程、意義等問題的具體、深入考察中去的事實。”朱志敏在寫《李大釗傳》時還認為:“李大釗在‘五四期間發表的另一篇評論是《危險思想和言論自由》,此文是針對5月2-3日京師警察廳查封了《五七日刊》后,隨即又派人到《晨報》、《國民公報》報館實行監督和稿件審核,并5月26日《晨報》刊登日本公使小幡酉吉干涉言論自由照會的消息而發的。他批評了政府限制言論自由的愚昧,論證了言論自由可以發現真理,有益于人生、社會的道理。對于這個問題的重申更多的是反映了李大釗在追求民主自由的生涯中一直對壓制思想言論自由的反感心理。當然,此時借機而發,也有其支持學生,抨擊政府的意義。不過,其后發生的學生重新走上街頭的‘六三運動與李大釗這篇文章的發表并沒有直接關系。也就是說,李大釗此文并不是為了號召學生重新走上街頭進行講演宣傳而發的。”據此他認為:“總而言之,李大釗對五四運動的關注和投入是有限度的。這是什么原因呢?是他擔任的圖書館主任工作難于脫身嗎?那總不至于影響到他多寫幾篇參與斗爭的文章吧!是因為胡適于6月中旬陳獨秀被捕后,接辦《每周評論》,中斷了連續5期有關五四運動的集中報導,而改刊《杜威講演錄》,占據了主要版面或者胡適的編輯意向阻礙了李大釗發表關注學生運動的文章也不大可能。因為,從這時起到6月28日,《每周評論》只出了兩期,李大釗的兩篇關于學生的隨感正是發表在6月29日的第28號上。是李大釗受到蔡元培和多數北大教員矜持態度的影響,而有意保持慎重冷靜嗎?如果是這樣,他可能不去參加游行或散發傳單,卻不至于不發表言論。是他對一些學生中表現出的帶有狹隘意味的民族主義有些擔心嗎?從他反復強調從事運動不是本著狹隘的愛國心,這場運動不僅是一場愛國運動來看,這個因素或許是有一些。但是這同樣不應當妨礙他對運動的關心。相反,他正應該更為積極地來引導運動的方向。”“看來,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李大釗在此前后正忙于研究馬克思主義,準備撰寫《我的馬克思主義觀》。”
李大釗在五四運動時期的主要思想
據考證,李大釗是在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爆發的1917年11月中旬進入北京大學,出任圖書館主任的。
李大釗進入新文化運動的中心——北京大學以后,開始與時任北京大學文科學長的陳獨秀等人一起領導新文化運動,以通過改造青年思想,從根本上改造文化,從而收到政治改革的功效,達到富強國家的目標。與陳獨秀等人不同的是,李大釗在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爆發以后,率先在中國接受和認識了俄國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送來的馬克思主義。從1918年春天起,李大釗就開始利用工作之便,廣泛搜集、研究俄國十月革命的資料,認真思索十月革命將對中國產生的影響,并向在日本留學時共同組織過神州學會的林伯渠等人介紹十月革命情況及一些小冊子、文件等。寫于這一年4、5月間的《法俄革命之比較觀》,就是他研究十月革命的思想結晶。在這篇文章中,他把俄國十月革命同法國大革命進行了比較,認為“俄羅斯之革命是二十世紀初期之革命,是立于社會主義上之革命,是社會的革命而并著世界的革命之采色”。1918年夏天,他借到家鄉附近的昌黎五峰山避暑的機會,潛心研究有關十月革命資料,探索十月革命的成功經驗,找出中國革命屢受挫折的根本原因,選擇中國革命的道路,進行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的拓荒工作。這年夏天,他除試筆寫出《山中即景》等白話詩之外,沒有寫任何文章,卻于同年冬天在北京慶祝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的群眾集會上發表了演說《庶民的勝利》,繼而又在《新青年》發表《Bolshevism的勝利》。在《庶民的勝利》中,他明確指出:“一七八九年的法國革命,是十九世紀中各國革命的先聲。一九一七年的俄國革命,是二十世紀中世界革命的先聲。”在《Bolshevism的勝利》中,他講得則更加明確,“這次戰局終結”是“社會主義的勝利”,是“Bolshevism的勝利”,是“赤旗的勝利”,是“世界勞工階級的勝利”,是“二十世紀新潮流的勝利”,是馬克思和列寧等人的功業,并滿懷憧憬地預言:“試看將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這表明,李大釗到這時不僅已經看到十月革命的世界意義,而且也基本認同俄國革命黨人所實行的“布爾什維主義”,認識到“革命的社會主義”必將在全世界取得勝利,并勢必會成為中國革命的現實。他的這些思想,在他于1919年2月接連發表的《聯治主義與世界組織》、《戰后之世界潮流》等文章中透了出來,如他一再指明“現在的時代是解放的時代,現在的文明是解放的文明”;“現代政治或社會里邊所起的運動,都是解放的運動”;“這過激派的勢力,今后將彌漫于世界”;“今日的世界,大有Bolsheviki的趨勢”等等。這充分表明,李大釗在發表《Bolshevism的勝利》等文章時,已經準備把“革命的社會主義”引入中國,準備在中國開“Bolshevism”,即馬克思主義之先河了。
李大釗研究馬克思主義的活動,幾乎是與陳獨秀等人創辦可以及時反映和評論迫切的政治問題的《每周評論》同步進行的。李大釗的思想轉移到馬克思主義的軌道以后,開始努力研究和宣傳馬克思主義,倡導唯物史觀和辯證法、唯物論。1918年冬天,他在北京大學組織了一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1919年春天,他幫助《晨報》副刊開辟“自由論壇”和“譯叢”等專欄,以介紹“新修養、新知識、新思想”為名,借紀念馬克思誕辰101周年之機,廣泛介紹和宣傳馬克思的學說。同時,他開始著力搜集和尋找日譯本和英譯本馬克思著述,準備撰寫介紹馬克思主要學說和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并準備把由他負責主編的《新青年》第6卷第5號編成馬克思主義研究專號。《新青年》第6卷第5號計劃于1919年5月出版,由于五四運動爆發,時局發生很大變化,李大釗無以再專心寫作《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專號”延至9月刊印。不過,李大釗在五四運動爆發以后,心中主要牽掛的還是《我的馬克思主義觀》的寫作。同年7月下旬,在五四運動基本告一段落以后,李大釗再次到昌黎五峰山避暑。他這次到五峰山避暑的目的相當明確,就是利用假期把已開了一個頭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寫就。到五峰山后,他先寫了一封與胡適論戰的公開信《再論問題與主義》,亮明了自己全面接受俄國十月革命的思想和所極力倡導的馬克思唯物史觀,還有根據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提出的“根本解決”思想。緊接著,他開始日以繼夜地抓緊撰寫自己介紹和宣傳馬克思學說的長篇論著《我的馬克思主義觀》。限于當時的條件,他在寫作《我的馬克思主義觀》時,主要利用了日本學者的翻譯和研究成果,如河上肇、河田嗣郎、福田德三、山川均等人的譯作,同時還查閱了一些英譯本馬克思著作。他的這篇文章長達兩萬六千多字,包括序言在內共分11個部分,比較系統地介紹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由于文章較長,是年秋、冬時節在《新青年》分兩期載完。《我的馬克思主義觀》是中國最早系統地介紹馬克思主義的三個基本原理的著作,它的發表,標志著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的成熟與深化,在全國產生了很大影響,不少革命青年的思想,是通過學習這篇論著,向接受馬克思主義的軌道轉移的;就連新文化運動的旗手和被毛澤東確認為“五四運動的總司令”的陳獨秀的思想,也是由李大釗的這一卓越工作,開始轉移到馬克思主義的軌道,并與李大釗一起尋找“根本解決”的辦法,在1920年2月與李大釗相約南北呼應,共同盡力籌建中國共產黨的。
需要指出的是,李大釗在進行馬克思主義研究與宣傳的同時,也寫了不少有關時政的文章。他在《每周評論》上發表的第一篇文章是《新紀元》。他在這篇文章中寫道:“人生最有趣味的事情,就是送舊迎新,因為人類最高的欲求,是在時時創造新生活……人類的生活必須時時刻刻拿最大的努力,向最高的理想擴張傳衍,流轉無窮,把那陳舊的組織、腐滯的機能一一的掃蕩摧清,別開一種新局面。這樣進行的發軔,才能配稱新紀元。”此后,他用“明明”等筆名在《每周評論》等報刊發表的短論、隨感,都殷切地希望把自己感受到的社會革命的曙光折射給中國人民,啟發青年和人民心中本有的光明,做照亮黑暗中國的光源。他的這些提示、引導,同他宣傳布爾什維主義、社會民主主義、自由平等解放思想,以及鼓勵青年努力奮斗的文章一道,指引和鼓舞著人們共同創造一個“新紀元”。這當是他對投身五四運動的愛國青年的主要思想影響和感召。另外,他與發起五四運動的一些組織者和積極分子的關系也是比較密切的。當時,組織北京五四游行的主要是兩個學生組織,一個是新潮社,全部是北京大學的學生;另一個是少年中國學會,成員包括北京各高校學生和外地的高校學生。這兩個組織的核心成員是五四運動的學生領袖,如新潮社的傅斯年,少年中國學會的易克嶷、許德珩等。兩個組織的成立及所辦刊物都得到了李大釗的熱心支持和幫助。李大釗本身是少年中國學會的主要發起人之一,在學會中起著直接的指導作用;而創辦《國民》雜志社,在五四運動爆發當天因火燒趙家樓而被捕的易克嶷、許德珩等,均為少年中國學會的骨干。創辦《新潮》雜志的新潮社,是由北京大學學生傅斯年(五四運動爆發時擔任游行隊伍臨時總指揮)和羅家倫(五四游行時散發的《北京學界全體宣言》的起草者)等創議,得到陳獨秀和李大釗、胡適等人的支持和幫助而成立的,不僅得到了北京大學撥出的活動經費,擔任《新潮》雜志顧問的李大釗還專門在圖書館分出一間屋子供他們作為辦公室使用。參加新潮社的學生大多在思想上接受了十月革命的影響,羅家倫、傅斯年當時都認為“以后的革命就是俄國式的革命”,主張革命后實行民主主義與社會主義。五四運動爆發后,李大釗對這些學生發起的愛國反帝活動不可能不關心,但是并沒有證據表明,他“直接來領導”了他們及其5月4日的游行。史實是,5月3日晚學生在北京大學舉行緊急會議決定5月4日游行時,并沒有教授參加。至于電影《開天辟地》中有李大釗參加那晚緊急會議,并當場捐獻懷表等鏡頭,顯然是藝術虛構,不足為憑。那么,毛澤東在五四運動爆發二十多年后,為何說“陳獨秀是五四運動的總司令”呢?這當是廣義上的一種形容。主要因為,沒有陳獨秀和李大釗等人發起和領導的新文化運動,便不可能生發五四運動,青年學生的覺悟既是國難當頭的刺激,也是陳獨秀和李大釗等先進知識分子引領的結果。
還需要指出的是,1919年7月下旬,李大釗在昌黎五峰山避暑初時寫的《再論問題與主義》,是他在五四運動時期的主要思想活動的真實寫照和能動反映。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李大釗在《再論問題與主義》中,一再亮明的自己全面接受俄國十月革命的思想,及其極力倡導的馬克思唯物史觀,還有根據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提出的“根本解決”思想,當是一個時期以來,特別是五四運動期間,思索中國革命的出路和方向問題的主要思想結晶。這表明,作為閱歷豐富的思想家和政治家,李大釗在這一時期的頭腦是非常冷靜、清醒的,是獨能深刻,有超出常人之見識的;他在當時,不僅倡導“直接行動”(即May Day),而且致力于尋找“根本解決”的途徑了。
在整個五四運動時期,曾產生了這樣一些歌謠:“北大紅樓兩巨人,紛傳北李與南陳。孤松獨秀如椽筆,日月雙懸照古今。”“北李南陳,兩大星辰;茫茫黑夜,吾輩仰辰。”盡管對李大釗在五四運動時期的主要作為與思想,特別是產生的作用與影響,研究者還有著一些不同的見解,但有一點誰也無法否認,即李大釗在整個五四運動時期,是與陳獨秀同樣在思想和精神上有著巨大影響的主要領袖。李大釗不僅參加和領導了新文化運動,而且在政治、思想上的影響比陳獨秀有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在“中國學生界用一種直接行動,反抗強權世界”(李大釗《中國學生界的“May Day”》語)的五四運動時期,李大釗最突出、最獨特的貢獻,在于他是“研究歷史最有成績的人,也是唯物史觀最徹底最先倡導的人”,是“今日中國辯證法、唯物論、唯物史觀”的奠基者和“導其先河”者。他的這些卓越貢獻,為中國共產黨在五四運動爆發兩年以后的適時建立,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和理論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