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手抄本《梅花檔案》、《一只繡花鞋》是如何誕生的?張寶瑞曾經寫過一首七律詩《自鑒》:
凄厲半生苦語遲,
滄桑笑對榜揭時。
繡花鞋落無人覓,
落夢花飛有誰知?
醉鬼原來佯自醉,
癡俠依舊青衫癡,
書魂孽海飄無定,
望斷云居有淚濕。
這詩里寓含了這一手抄本的境況,但真正解謎還要從神秘的十號大院談起——
神秘的十號大院
應該說,北京東城喜鵲胡同十號大院對我后來創作梅花檔案系列故事產生的影響非常大。對我來說,喜鵲胡同十號大院是一個充滿神奇的地方。我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就是在十號大院里度過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那里正是我創作《一只繡花鞋》、《綠色尸體》等一系列梅花檔案故事的源泉所在。
我1952年8月23日出生在北京,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我們一家人就居住在東城區喜鵲胡同十號大院里,一直至1975午才離開這里。十號大院是一個典型的北京四合院,院子雖然只有十幾戶人家,卻有三個人精神上有毛病。他們一類屬暴力型,那是一個工廠的女工,有人誣告她偷了工廠的布,實際上她沒有偷,一下子就給刺激瘋了;我記得她梳著短發,兩眼發直,冒著綠色的兇光,臉上長滿了粉刺。一類屬政治型,他后來瘋死了;還有一個屬青春型,也就十五六歲,看見你就笑。環境造成了一種特殊的氣氛,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二層的住戶姓王,女主人帶著兩個女兒和父母一起生活。對面的這幢灰色的二層小樓,對我來說是最神秘的地方。因為就在我家的對面,所以我總是注意觀察她家的情況。但是,她家窗戶上的所有布簾子總是掛得嚴嚴實實的,一年四季都是一樣,外面的人根本無法看清里面。只是王老師的兩個漂亮女兒總是站在二樓的欄桿上眺望,我們一1她們姐姐妹妹。她們若有所思的樣子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這些人,使十號大院充滿了神秘的感覺。在日后我創作《一只繡花鞋》故事的時候,王老師的兩個女兒就成為了故事里黃家姐妹的原型人物。
可以說,喜鵲胡同的十號大院以及大院周圍的一些建筑使我萌生了很多豐富的想象,在后來都體現在自己編出的一系列關于梅花黨的故事里面。
工廠的“故事王”
1969年3月1日,我被學校分配到北京最東南的北京鐵合金廠工作,直到1979年3月1日考上大學,我在工廠整整呆了十年時間。實際上,從1970年起,我就已經開始給工友們講各種故事。那時工廠的工作特別累,而且我們是三班倒,上夜班的時候最難熬。我當時作為生產班長,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調動大家干活兒的積極性,特別是上夜班的時候大家都是愛犯困,于是,我就給大家講故事。我現編現講,特別吸引人,大家都把眼睛瞪得溜圓聽我的故事。到該干活兒的時候,我就解一個扣子:“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大家抄家伙干活兒!”于是,大家吆喝一聲拿起工具開始干活兒了,就這樣,講故事提起大家的精神頭。我這一講就是十年。由于大家都愛聽故事,勞動的積極性也被帶動起來了,所以我所在的生產班組幾乎年年都是廠里的班組生產冠軍,而我因為所在的班組生產上的業績也“平步青云”,還當了車間團總支副書記,也是每年的先進生產者,可見在文化生活極度貧乏的時代里,文學對人們產生的巨大影響。
我最初講的故事流傳最廣的,就是關于梅花黨的系列故事,包括《一只繡花鞋》、《綠色尸體》、《火葬場的秘密》、《一幅梅花圖》、《金三角之謎》等。繡花鞋是梅花黨人的接頭信物;誠然,明朝、清朝和民國時期的許多小說和戲劇,也有不少繡花鞋的故事,我想主要是繡花鞋是年輕漂亮的女人穿的,和神秘的女人有關,因此就有了奸殺案、兇殺案等。我寫的這個故事,主要是為了描寫國民黨特務潛入大陸,準備反攻大陸的時候,我黨進行反特工作的故事。故事引人入勝,我也就有了現編現講的積極性,同時將梅花黨的故事用文字記錄下來,形成了“文革”時期獨特的手抄本。
手抄本是這樣流傳的
1971年春天,我把我1970年給工友們講的梅花黨的故事寫了一部四萬多字的中篇小說,取名《一只繡花鞋》,然后給親友們傳看。當時我的手抄本,通過到內蒙古大草原插隊的哥哥,到西北當兵的表哥,到東北軍墾,山西、陜西插隊的同學,流傳到社會上。1971年的時候,我18歲。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就會坐在我家屋子前面的葡萄架下寫我的小說《一只繡花鞋》。在葡萄架不遠的地方,有一株母親親手栽下的白丁香,花開的季節,飄來淡淡的白丁香花的清香,夾雜著棗林的氣韻,灰色的舊屋頂籠罩在黛色之中,偶爾傳來灰喜鵲的叫聲,此情此景,頗有韻味,都能刺激我想象出很多故事。1974年夏天,因為我在三年里給工友講故事時又增加了不少內容,于是又把這4萬字的小說擴充為一部12,5萬字的小說。在2000年10月正式出版的時候,實際上又增加7萬多字,加入當代的一些故事背景。因為按照出版社的要求,長篇小說20余萬字比較合適。
有人說,手抄本猶如“文革”時期我們嚼過的玉米面窩頭和菜團子,可是你們別小看這些菜團子,就如同你們別小看了人類那些光著屁股的猿猴老祖宗一樣,當然這種比喻未必那么恰當。你們想一想,從1966年開始的歷時十載的“文化大革命”,無疑是中國當代社會經歷的一場大災難、大破壞。一時間,文壇陷入萬馬齊喑、百花凋零的悲慘境地,連老舍這樣的優秀作家都跳了太平湖。但是一向富于反抗意識、想像力的中國人,不能容忍文化沙漠中長途跋涉的饑渴,于是民間口頭文學不脛而走,各種手抄本應運而生。誕生于“文革”這一特殊歷史時期的特殊歷史環境中的“手抄本文學”,是中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一種特殊的文化現象。
1976年5月,我又寫了影射“四五”天安門事件的電影文學劇本《國戀》,但由于政治原因,只在極少數親密朋友中秘密傳閱。這部電影文學劇本實際上是當時最早的一部反映“四五”天安門事件的文學作品,劇中寫的紅巖廣場就是暗指天安門廣場,書中的反面人物張帥,是“白卷英雄”張鐵生和黃帥的合字。劇中有剛剛平反解放的老干部、老將軍凌云飛,也有“四人幫”的爪牙謝群,即謝靜宜和葉群的合字。
“文革”已經過去27年了,手抄本也已進入歷史的檔案,但是中華民族的文明之火生生不息,愈燒愈旺,中國人的英勇頑強精神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