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天
1999年我從警校畢業分配在江南的一所女子監獄,監獄在郊區,周圍是綠茸茸的山巒。監獄生活雖然封閉嚴肅,但對罪犯實施的人道主義管理模式,使女犯與民警之間的交流變得親切。
分管小組里有一個會畫畫的叫孫艷麗的女孩,不知為什么越來越顯得枯搞憔悴,每次談話,她總是很愉快地望著我,告訴我沒事。
那天下午,秋陽明媚,我在機器隆隆的車間值班。孫艷麗喝水的時候,經過警務臺。我沖她微微笑了笑,她過來,恭敬地說:“警官好。”
我說:“你專門學過畫畫嗎?”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她笑得很真誠:“報告警官,我沒有學過。”
我贊嘆道:“你畫得真好。宣傳欄里都是你畫的吧?”孫艷麗謙虛地笑著點點,抬眼忽然問:“警官,有沒有人姓‘六?”
我頓了頓說:“嗯——沒聽說呢。”
她眨巴著眼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沒有聽說過,——那請問您,這個字是怎么念?”
她從口袋里掏出她弟弟給她的信,指著那個生字。我一看就不由得笑了,原來一個寫得分散的“卞”字。信上說的是他弟弟新交一個女朋友,叫卞小娜。
孫艷麗是1978年出生的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沒有讀過一天書,從小就和弟弟相依為命。我用筆一邊寫,一邊說:“將‘六這一撇拉直,——就念‘卞。”
孫艷麗的臉紅了紅,有些擔憂地說:“弟弟那么小就談戀愛,不是在走我的老路嗎?”
我想,哦!這大概就是她的心病了。于是安慰說:“不會的,你看你弟弟的信寫得多懂事啊——他已經長大了。你安心改造,早點和他團圓。”
說到團圓,孫艷麗露出很悵然的表情,仿佛那是一個遙遠的將來。她望向窗外說:“警官,我改判下來19年,——再過19年,我都40多歲了。”她淡淡地笑了笑,有些凄涼,心事沉重的樣子。
醫院對病犯的普查結果下來了。監區長將孫艷麗的病歷給我,我一看,報告單上赫然寫著:子宮頸癌晚期!我的心猛一沉,喉嚨忽然很干。我說:“領導,這還需要復檢嗎?”監區長嘆息說:“這就是復檢結果了。醫院對此很慎重。”
孫艷麗被監獄送到市第一人民醫院治療,同時,我也忙碌地開始辦理她保外就醫的手續,心情卻是苦澀的。因為她還那么年輕。
對孫艷麗,一切都保密。
一天晚上,我在醫院陪床,月亮透過窗簾灑下一片朦朧的光。孫艷麗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忽然,我注意到,兩顆大大的淚珠從她眼眶里滾落,而她表情平靜。我突然一陣心酸,聽說,要死的人自己都有預感的,莫非,她自己已經明白了?
她輕輕說:“警官,我瞞了您。”
我看著她的小瘦臉說:“瞞了什么?”
孫艷麗孱弱地看著我:“我知道自己的病。很早就開始了,疼,還有出血。”
我說:“為什么不告訴我?”
孫艷麗想了一會,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您很關心我。您看我的眼神多溫暖啊,仿佛我是一個沒有罪過的人,我在你的眼睛里好干凈——真幸福,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美好的感受。”她頓了頓,低聲補充了一句:“痛一定是以前賣淫落下的。”
我轉身,眼圈紅了。端來苦澀的中藥,遞給她,她看一眼,秀氣的臉龐映在藥湯里,神情凄哀。孫艷麗抬頭笑笑說:“我很快就可以和弟弟團圓了。”眼里的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落在藥湯里,濺起一圈圈暗褐色的漣漪。
我內心一陣陣抽搐,病魔縮寫了19年的刑期,可是卻以青春和生命為代價。病房暗黃的燈光下,日漸憔悴的孫艷麗垂著眼簾喝光藥,長長的睫毛在臉頰投下一絲絲陰影。窗外是繁華的都市和喧鬧的人群。
我握住她枯瘦的手鼓勵她:“現代醫學很先進,一定會好的。”孫艷麗跟著低聲笑說:“會好的。”只是語氣浮浮的。孫艷麗隔了一會說:“我還要開一個手工畫作坊,警官您那次說,我畫得真好。”我笑著說了個謊:“是的,那次監獄給我們的畫廊評了第一名。可是你卻住院了。”孫艷麗眼睛亮了亮,開心地笑了。
我心里很難受,覺得人有時候在疾病和災難面前多么渺小,孫艷麗才27歲!風從窗戶的縫隙里溜進來,淡化了病房酒精的氣味。
孫艷麗回家后一個月左右的一天,那時單位已經快下班了。天色暗沉,下著小雨。門崗說,有個叫孫小明的人找我。我回憶一下,在記憶中沒有對這個姓名的印象。
在監獄門口看到那神似的體貌,我知道,孫小明就是孫艷麗的弟弟。他眼睛紅腫,告訴我,孫艷麗前天死了。說著,他又忍不住滾下眼淚。我難受地塞給他紙巾,安慰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孫小明從口袋中摸出一張卡片:“這是姐姐在病床上做的,也是她畫的最后一張畫。她要我給您,告訴您,她永遠記得您的好。永遠謝謝您,也祝愿您。”
我心里一陣陣難受,——永遠!而我對她沒有更多的照顧。回到辦公室,我在桌前發呆,又掏出卡片仔細地看,才發現,這不是一張卡片,而是一張書簽,穿孔的部位還有鮮紅的穗子。書簽以淺粉色的碎花為底色,上面是月光下被拉長的手攙手的兩個人的背影。
很多年過去了,書簽仍然在使用,想起孫艷麗,我會覺得心酸。她每次用蘸了水的梳子將短發梳得很服帖的樣子,和那年輕的純凈的眼睛,還會時常浮現在我腦海,一切恍若如夢。
大師與凡人
佚名
有個信徒問慧海禪師:“您是有名的禪師,可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
慧海禪師答:“有。”
信徒問:“是什么呢?”
慧海禪師答:“我感覺餓的時候就吃飯,感覺疲倦的時候就睡覺。”
“這算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有什么區別呢?”
慧海禪師答:“當然是不一樣的!”
“為什么不一樣呢?”信徒又問。
慧海禪師說:“他們吃飯的時候總是想著別的事情,不專心吃飯,他們睡覺時也總是做夢,睡不安穩。而我吃飯就是吃飯,什么也不想,我睡覺的時候從來不做夢,所以睡得安穩。這就是我與眾不同的地方。”
慧海禪師繼續說道:“世人很難做到一心一用,他們在利害中穿梭,囿于浮華的寵辱,產生了‘種種思量和‘千般妄想。他們在生命的表層停留不前,這是他們生命中最大的障礙,他們因此而迷失了自己,喪失了‘平常心。要知道,只有將心靈融入世界,用心去感受生命,才能找到生命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