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梅
……當我埋頭看書的時候。仿佛看見河上的漩渦,書上的字在眼前晃動、流過,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當醒悟過來時,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在這一段時間里,地球上沒有我這個人。
——高爾基
做編輯近30年,編輯或審讀過的書稿數以千計,卻一直沒有機會編一部讓自己高興且陶醉其中的文學類書籍。2008年,女作家楊菁的《在埃及說分手》與我相遇了。初讀書稿就被它吸引:語言明快、曉暢,話鋒犀利,情節生動,場景廣闊;東西方文化在人物生活中尤其在精神世界中的碰撞,人生河流中以往歲月的浪花與現今生活的漣漪此起彼伏,這些掩蓋在單純表象之下的人生處境,被作者編織在書稿中,讓我一忽兒做讀者,旁觀著人物的行為與思想,一忽兒又情不自禁,好像化身為書中人物,與之同歡同樂,一同遣興張揚,也一同感慨悵惘。就這樣,我的直覺很快做出判斷:這是一部我一直希望去編輯的書。
女作家楊菁,原名楊肇菁,出生于鄂西北鄖陽府,畢業于武漢大學,現在北京某大學執教。她長期從事寫作課和藝術鑒賞課的教學工作,深受學生們喜愛。同時她又是一位創作頗豐的成熟作家,20世紀80年代初,她已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如中篇小說《滴淚泉》、《沉鐘》、《愛的蒙太奇》等,短篇小說《莎草嬸》、《米黃色襯衫》、《香女》、《黎明不是黃昏》、《法蒂爾香水》等,她創作的報告文學《縣委書記和遠嫁的藏女》,曾獲《中國作家》“優秀報告文學獎”。她在湖北文壇活躍了若干年,小有名氣,一度與池莉、方芳、沈虹光、葉梅合稱為湖北文壇的“五朵金花”。她在長篇、中篇、短篇小說及報告文學、散文、戲劇劇本等諸多體裁方面都積極嘗試,并獲得豐厚的經驗與認識。21世紀初,她的長篇小說《欲望水城》由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
通過《欲望水城》這部作品看,楊菁的文筆傾向于清新,而風格則傾向于古樸;讀《欲望水城》,讓我感覺宛如漫步在古老、秀美的小鎮,坐于臨水民居,手捧清茶,細細品味著小鎮的寧靜、優雅,汲取著空氣中散發著的濕漉漉的泥土氣。她的博客中有這樣一段話:“十二歲那年,故鄉那座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古城沉入一片碧綠的江水中,這是我心底無法揮去的夢魘,因為我成了一個沒有故鄉的人,從此注定了漂泊的命運。然而,故鄉在記憶里,在血液里,我只好用文字尋找故鄉——長篇小說《欲望水城》就是這種尋找的結果。”從這段話里,我體會出她的豐富情感,她的激情暫存在那片碧綠的江水中,可以隨魚兒的游動化作漣漪,也許又伴著風聲變成波浪,甚而緣著陽光爬上高空,轉身散做細雨播撒地面……
我是《在埃及說分手》的第一讀者,不僅僅在于我是此書的責編,第一個通讀了全部書稿,還在于這部書稿第一段約八千字剛寫出來時,作者就讓我“先讀為快”。憑著閱讀《欲望水城》和楊菁其它作品的經驗與感想,我以為:《欲望水城》或許是用文字去尋找那沉入水底的故鄉,《在埃及說分手》則可以說是精神流浪而“浪跡天涯”的一個結果。作者在書的后記中說道:“回國已經很久了,埃及還常常在心里擱著——因著那輝煌的古老文明?因著那神秘的宗教文化?正是心中淤著的這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成了我和埃及的緣分,有了想寫埃及的沖動,有了這本以埃及為背景的中國情愛小說。關于埃及,關于愛情,關于現代人道德觀和價值觀的蛻變,書中都有涉及。……這是一次心馳神怡的寫作過程,因為我在書中一次次神游埃及。”在這個神游的過程里,作者曾經一度“隱居”,全身心投入其中。
《在埃及說分手》是一個現代人在物質與精神、金錢與愛情之間徘徊掙扎的故事。全部故事情節,圍繞著曾經是某大學“校花”的淑女秦小曼展開。秦小曼閃電般嫁給了有著權勢背景的京城著名“公子”蘇瑋,她的幾個大學同學——電視臺主持人范妮、暢銷書作家費元元、時裝設計師李越越都還在“圍城”外飄蕩,她們暗暗羨慕秦小曼自天而降的豪華生活。但在一個春節前夕,秦小曼擺脫蘇瑋,突然搭上了飛往埃及的航班,她追尋的是一個幾乎不存在的男人——中國的“007”、高級秘密警察何以。在飛機上,她又遇到了另一個神秘男人羅碩夫,彼此之間有某種奇怪的感應。隨著旅途的延伸,在逐漸展示了輝煌的法老文化、令人神往的尼羅河風光和觸動心靈的伊斯蘭文化的同時,秦小曼梳理著自己的“幸福生活”——到埃及前,蘇瑋與“舊相好”某歌星出國幽會的照片已被“狗仔隊”貼在了網上。而與這位歌星的一次不期而遇,讓秦小曼感覺受到了羞辱;她將價值不菲的鉆石首飾捐贈給老同學鄉村教師占秀妹蓋山區學校,然后,毅然“出走”……
《在埃及說分手》的寫作創意打動我的地方,是根據年輕人的視角選取切入點,力圖使小說更接近年輕人的欣賞趣味,走一條“‘時尚和‘傳統糅合的路子”。因此,作者在動筆之初就跟我說,這部小說要求自己格外注重時代的特點,并注入一些異國情調和時尚的元素。這樣的創作思路,對于圖書市場當然是適宜的,但對于一個成熟的作家來說,這樣做等于是一改以往創作風格,讓自己的創作經驗與能力都經歷一次新的嘗試。于是,一方面我認同了她的這個思路;另一方面,我內心的確存有一絲絲隱隱的擔憂!當然,更多的是期待。這個階段,作者的行事風格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她做事既靈活又有序,既風風火火又穩重執著,并且追求效果的完美。“隱居”之后不到兩個月,十幾萬字書稿已經放到我的面前。
我與這部書的緣分確實太深。讀罷十幾萬宇的書稿,我的擔心成為現實:這一稿中主人公秦小曼的命運走向不明確,而非主要人物的羅碩夫則在故事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這樣的安排,是我這個第一讀者不能認同的。我知道自己的意見幾乎要推翻作者這一稿的心血勞動了,我很擔心她能否接受我的意見,但我必須和她坦率地把想法和盤托出。楊菁接受了我的意見,她告訴我,有這個看法的不只是我一個人,她另外幾個朋友也向她提出了這方面的意見。于是,她不但同意修改,甚至幾乎放棄了這十幾萬字書稿,放棄了近兩個月的辛勞成果。我聽說著名京劇武生演員蓋叫天曾經腿骨骨折,但第一次接骨做得不到位,腿骨長好后可能就承受不了高難度武打技巧了,于是,蓋叫天忍痛自己親手再把腿骨折斷,終于做了一次到位的手術,康復后又能夠重登舞臺,大顯身手。當然,作家放棄數月的心血勞動,還不能和京劇大師的這段故事簡單比較,但能夠對此痛下決心,也殊為不易啊!
經過“重寫”之后,作品完整了,也好看了,作者面對作品的同時也是面對自己的重塑能力,讓我欽佩!回顧這一段時間我們為這部小說創作發生的爭執,正如她在書的后記中所說:“從八千字到十幾萬字的一稿、二稿,到今天二十幾萬字的定稿,我們(指我和她)之間有過多次的討論,包括對一些細節的處理。我不是一個輕易能改變自己想法的人,但我們之間的討論也罷,爭執也罷,都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一種默契。”就這樣,在爭執中尋求共識,把共識又轉變成默契,這個過程好像還沒有結束,《在埃及說分手》已經出版了。首發研討會上,專家學者們發表了不少引入思考的評論,有專家認為,這是一部“50后”挑戰“80后”的小說;基本上是時尚元素包裝起來的追問古老而致命的問題小說——追問愛情。也有人認為:這是部“覺悟”的小說,小說就是在說“放下”,把世俗中擺脫不了的東西放下,唯獨放不下心靈中的那點感情!對于作者楊菁那種從容不迫的敘述風格、優美的語言,以及對女性生活深入細致的描寫,與會者給予了極大的肯定。
楊菁成功了。
經歷了整個過程的我,其實早已認定她應該成功!
我清楚地知道了楊菁的個性,她一旦想好、認定了一件事,就會努力去做,直至全力以赴,并力爭做到最好。而平時面對生活,她又是很松弛、很超脫的。她的作品開始吸引我的是語言,她的語言時常如靈光閃現,讓你意想不到,與其說生動,不如說“靈動”!與她接觸的過程中,她對于周圍事物的留心觀察,對同行者每一句話語的關注與捕捉,引起了我的興趣,我發現她就在被人以為很松弛、很灑脫的處事或交談中,不失時機地開動著她的感受功能,去體驗,去積累:她在語言方面的靈氣,可能有一些是與生俱來的特質,但更多的應該來自于她自己培養成的這一套感受生活的能力。此外,她喜歡讀書,她在博客中說道:“讀書是生活的一部分,是生命中無法分割的存在。喜歡文字,相信文字與自己有著天然的淵源,一直試圖用文字尋找隱蔽在生活背后的秘密……或許,可以把我的文字伸展開來,伸向更加遙遠的地方……”
編輯與作者的溝通、互動最為重要,而互信、互助有時關乎到一部作品的成敗,也因而可以加深彼此的情誼。與女作家楊菁的合作使我體會頗深,這里還可以摘用她后記中的一段話:原本“只是作為‘文友之間一件‘好玩兒的事,讓她看了看我在電腦上的‘涂鴉。沈梅認真仔細地看了這還沒有頭緒的幾千字,給與了毫不吝嗇的肯定。我很了解自己,……如果她的話甚至是語氣中有一絲的猶豫,我可能就放棄了。一直以來,她和一些朋友對我的文字能力和藝術感覺大加褒獎,成了我的動力和壓力。”作者的感受是真切的,也是編輯要去做到的。與楊菁的合作不僅愉快,她也給了我動力和自信!再用她的一句話來做結語吧:“不想多說什么,人生一世,高山流水,大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