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念叨你的名字

趙克芳

閃回——許科,坐姿懶散,攤手攤腳,似乎決心把硬板凳化成沙發,做操也是“打折了骨頭連著筋”。我說:你怎么總像個baby?他答:老師,您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就是貝貝。二十幾歲以后,媽媽爺爺還叫他“貝貝”。

貝貝考上研究生了,古代文學。

閃回——許科家。他的房間“謝絕參觀”,房門緊閉,我就不好非要進去看了。在小客廳跟許科媽媽——美麗溫婉的金申女士說話。廚房里用微波爐烤栗子,熟一個就嘭的一聲。作為栗子,那聲音有點夸張,多年以后還讓人記得。其實我還是想去看看許科的房間,不過或許真的“看不得”。想想他軟塌塌亂糟糟的“墨寶”,也就差不多了。

我們一塊剝栗子吃。說過的話忘了。

今年春末的一天,電話響了,陌生號碼。

“喂,趙老師……”

“許科吧你?”

“讓我暈會兒,7年了,您一下子就聽出是我?神了。”

似乎沒有7年那么長。 放下電話我“欣喜若狂”,跟許科媽媽差不多一樣“瘋了”。許科,研究生,剛知道分數,考上了……

閃回——“我!我!”

他高高舉起手,要發表他自擬的格言,他自己非常滿意的。我溜達到教室后邊去了,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他幾乎聲嘶力竭。我聽見了,他在叫我?

那天英俊小伙子坐在我身邊,第二天就該北上到東北的大學讀研究生了。跟我交談,不像師生,像朋友。他說得多,我聽得多。

他說,對我們“這樣”的學生,最好的是:

1. 激勵。第一個“你真棒”是從您這聽到的,一直記著。看起來滿不在乎,其實我們暗地自卑,很缺乏真的贊揚。

2. 告訴我們“自省”的方法。我們擁有的跟欠缺的一樣多。我們需要診斷,診斷之后我們會自我療治。不過老師別急,大概最需要耐心最需要等待的就是我們這樣的。

3. 讓我們干富于挑戰的活兒。您給我30份中考高分作文,讓我找出它們高分的緣由、規律是什么?弊端是什么?我做起來一點不累。您要是直接告訴我,我覺得沒意思。我們喜歡有創造力的課堂,平庸,我們就困了。

我問:這些年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他說:我明白了“榜樣”是干什么的。

榜樣,就是專門“侮辱”別人的。如果懂了“知恥近乎勇”,就勇敢做點什么,證明自己。有的本事不能比,比如老師您聽聲音的能力,比如短跑游泳,那是天賦,不服不行。學習,比的是記憶理解和表達,別人做到的你也一定做得到。

最后就不跟別人比了,成了你心目里的自己。我真的很厲害,不比任何人差。

閃回——我家小客廳。許科他們初中畢業的那年,一群同學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談笑。許科掏出一張紙片,說:我來讀一下我的詩。

聽說蒲公英要遠行……

昨天翻看那年日記,看到了:這個秋天,許科的京腔是我聽到的最純凈最美的聲音。秋天,蒲公英真的要遠行了,攜帶自己好看的輕盈雪白的小傘,攜帶自己飽滿的種子。

我問二十幾歲的許科,還記得讀詩歌嗎?其實同學們并不聽。

他說:多美好。不聽,我還讀。我一直保留著這份純真,給我益處可多了……

第一次聽有人說:純真給一個成年人益處。

總是把別人當好人當合作者,就真的發現許多合作者。吃虧上當也有,不過那也是學習,是提醒。變得更有智慧,而不是油滑。

許科說著忘形,聲音就大了。意識到吵了別人,他羞愧得臉紅。

關于許科,許科對我的意義,還有許多可以說的。

他做過叫我感動記一生的事情。不了解他的人,只記得他淘氣疲沓,以為他幾乎是個不可救藥的孩子。但我知道他有干凈的心靈,他聰慧超過許多人。

該走了,他說:

我回來,想告訴您,您沒有白疼我。

我回來還想告訴您,愛會傳遞。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附屬中學語文教研室)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