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婕
[摘要]近年來,依托網絡流媒體和數字技術而誕生的宇幕組和配音組成為了影視翻譯的生力軍。這批民間翻譯組織和譯文語言呈現出巴赫金理論的“狂歡化”特征。帶有“戲仿”與“混合”語言特點的“草根”式翻譯與官方的、主流的、嚴肅的傳統翻譯相互“對話”,形成了相互滲透、相互影響的互動局面,有力地推動了網絡時代下影視翻譯的全面發展。
[關鍵詞]狂歡化;戲仿;混合
在我國,大規模的影視翻譯肇始于上世紀80年代。之后,隨著技術層面的革新,影視翻譯取得了巨大的進展,但與文學翻澤相比,影視翻譯還沒有引起譯學界的足夠重視,而依托網絡和數字技術誕生的“草根”——字幕組和配音組更是被學者忽略。然而“20世紀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的巴赫金”(1895-1975)(程正民,2001:3)卻指出要重視民間文化潮流對文學的重大影響,不應當把時代的文學過程歸結為文學流派表面的斗爭,歸結為報紙的喧囂,而要揭示強大而深刻的文化潮流,特別是底層民間文化潮流對時代真正宏偉文學的影響。惟有如此,才能深入揭示偉大作品的底蘊(巴赫金,1998b:364~365)。在巴赫金重視民間文化思想的觀照下,我們有必要審視字幕組和配音組的思想淵源和翻譯的語言特點以及他們對官方翻譯所形成的滲透與沖擊。
一、影視翻譯的狂歡場
當《越獄》《絕望的主婦》《抹布女孩》《女警女警》《母親》《好家伙壞家伙怪家伙》等來自美、日、韓等國家的熱門電視劇,在本土播出六七個小時后,中國影迷便可從網上輕松下載,或通過校園網、局域網、在線影院等觀看內嵌中文字幕的劇集視頻。這種觀看的即時性一方面受益于網絡流媒體技術及字幕鑲嵌技術,另一方面得歸功于無償勞動的字幕組。字幕組(Fan Sub)在國內指一群熱愛國外優秀電影電視劇的人士自行組建的錄制、翻譯、壓縮及傳輸隊伍。國內漫游酷論壇、動漫花園和漫迷之家三個論壇早在2001年就有了自己的字幕組有些翻譯質量過硬的字幕組甚至擁有了自己的品牌,如美劇的伊甸園(YDY)、風軟(1000fr)、破爛熊(Ragbear)、人人影視(YYets);日劇的豬豬(BTpig)、日菁(TVBT)、琵琶行(PPX);韓劇的新韓娛、韓流帝國等;甚至出現了發布韓、日、泰多語字幕的YYcaF字幕組。隨著字幕組的壯大,網路上又出現了新的群體:配音組。他們大都為一些業余配音愛好者,為了共同夢想而聚集在網絡這一狂歡場上。729、影音同畫等配音組逐漸受到網民的歡迎。在網絡上,影視翻譯不再局限于專業的“精英”隊伍,呈現出全民參與的態勢,而字幕組內部、字幕組之間、字幕組和網民之間也充分體現了“對話”的精神。
(一)全民性
一直以來,翻譯都屬于“精英”團體,能夠進入這一領域,并將所譯之文本付梓發行的翻譯家少之又少。上海電影譯制廠江琴就提及過專業隊伍的狀況:“我們請的都是電影劇本專業的博士,良好的文化功底,加上對電影語言的了解,能讓翻譯過程順暢且效果很好。”進入21世紀之初,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影視翻譯出現了“去精英”的現象,其全民參與性特征逐漸浮出水面。隨著翻譯編輯、字幕鑲嵌等一系列數字技術門檻的降低,平民百姓有機會進入翻譯產品的生產制造,并且足以在網絡平臺上與主流翻譯一較高低。網絡時代下的影視翻譯“是全民性的”(巴赫金,1998c:8,10,14),它沒有高高的準入門檻,字幕組和配音組這些翻譯“草根”可以通過網絡、發表自己的作品、展示自己的個性。網絡草根翻譯并非僅僅為草根階層所擁有和制造,一批翻譯的精英分子同樣也參與到了網絡創作中去,享受著網絡帶來的大眾狂歡體驗。他們為了實現自己的翻譯夢想而不計報酬無償服務,在網絡所提供的翻譯狂歡場上,來自各個階層的譯民可以充分地張揚自己的個性、肆意地表現自我。他們完全憑著滿腔熱血和興趣在做事,正如巴赫金所說,在狂歡場上“人回歸到了自身”(ibid:12)。互聯網的互聯互通為眾多的普通人提供了更廣闊的舞臺。在這個舞臺上“狂歡式的世界感受不是個人的,而是全民的”。(ibid:14)
(二)對話精神
網絡時代下影視翻譯的全民參與性奠定了“對話”的基礎。在巴赫金看來,“生活中一切全是對話,也就是對話性的對立”(巴赫金,1988:79),而“單一的聲音,什么也結束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ibid:344)。和傳統翻譯相比,網絡狂歡場上的影視翻譯更能體現譯者之間、譯者和讀者之間的交流。當字幕組內部成員遇到翻譯的問題時,往往會通過網絡尋求答案或使用網絡通信工具及時向同伴請教。當字幕組之間互相競爭時,會不斷學習其他字幕組的翻譯優點。字幕組譯員還要接受論壇上的翻譯批評。來自網絡讀者的批評猶如一把高懸的達摩克勒斯之劍,能及時指出翻譯問題,有助于譯者端正態度,認真從事翻譯工作。這些批評還有助于了解讀者的心聲,開拓譯者的視野,把更多更好的外國影視作品翻譯并介紹給廣大受眾。在字幕組內部、字幕組之間,字幕組和網民之間的對話關系中,譯者與譯者、譯者與受眾之間的思想積極交往,發生碰撞。這是一種動態的、雙向式的即時交往。影視翻譯的思想和理念在對話中獲得了活力,獲得了生存和發展,因為“思想如果只生活在個人意識中,拒絕同別人的思想交往、對話,思想如果一旦被獨白化了那思想就會退化,甚至死亡。”(程正民,2001:49)
二、狂歡場上的翻譯語言
在網絡上,影視翻譯的語言往往突破了傳統文學翻譯的規范,具有自己的特色,“是一種豐富的、能夠代表人民,大眾復雜同一的狂歡節世界感受的語言”(巴赫金,1998c:13),并帶有狂歡廣場上非官方性和自由的烙印,“各種形式的戲仿和滑稽改編、降格、褻瀆、打諢式的加冕和脫冕,對狂歡節語言來說,是很有代表性的”(ibid:13)。影視翻譯涉及兩種語言間的轉換,其帶有戲仿性和混合的語言最具網絡狂歡化的特征。
(一)戲仿
戲仿是網絡中影視翻譯采用的最重要的一個手法,他同狂歡式的世界感受緊密聯系,它以一系列的狂歡式、一系列的錯位達到喜劇的效果。
1、對影視片名和常見話語的戲仿
影片《大魔域》中,網名為“白白八佰瓣”的譯者把“He who wears the Auryn speaks for the Empress.”譯為“見到尚方項圈,如見皇后其人。”這句譯文用中國文化特有的“尚方寶劍”仿寫了具有保護和指引功能的物件“Auryn”,又戲擬了古裝電視劇中常用的話語“見尚方寶劍,如見皇上”,其狂歡效果充分體現。影片還把“Youcant get away,”和“Youre dead,chicken!”譯為“呔。哪里跑!”“小樣,你已經死了!”老版電視劇《西游記》及動畫《北斗神拳》的經典話語再次出現在觀眾的耳
邊,換來笑聲一片。《辛普森一家》中Homer在安慰老婆時說“I am a wonderful man.”被譯為“我是個絕世好男人。”把“wonderful man”譯為“絕世好男人”戲仿香港電影片名《絕世好Bra》,“男人”和“Bra”(乳罩)的語義對比帶來比“不錯的男人”更加詼諧的效果。
2、對歌名或歌詞的戲仿
《大魔域》中的“Forget it”被譯為“忘了吧,散了吧”,讓人想起了夢oOOo幻的原創音樂歌名。“Thats so good”被譯為“爽就一個字”,與張信哲的歌曲“愛就一個字”僅一字之差。
3、對廣告詞的戲仿
《大魔域》中的“Having a lucky dragon with you is the only way to go on a quest.”戲仿了腦白金的廣告詞,被譯為“今年冒險不收禮,要收只收幸運龍。”
4、對熱門流行話題的戲仿
影片《緋聞女孩》里S對C說:“Take it easy!No poison.”被譯為“放心,里面沒有三氯氰胺。”戲仿了當前牛奶中添加三聚氰胺的食品安全問題。
除了對影視片名、話語、歌名、歌詞、廣告詞、熱門話題的戲仿外,大量翻譯文本還戲仿文學作品中的經典句子,如“This food is out of the world.”被譯為“此食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吃。”
(二)語言的“混合”
語言的混合“……是兩種社會性語言在一個表述范圍內的結合,是為時代或社會差別(或兼而有之)所分割的兩種不同的語言意識在這一表述舞臺上的會合。”(巴赫金,1998a:146)在網絡的狂歡廣場上,不同時代、不同文類、不同職業、不同社會集團和不同地域的語言在譯文中故意混雜,給觀眾帶來了出人意料的詼諧效果。
1、網絡語言、流行語的混合
網上的美劇、韓劇和日劇在對白翻譯中都大量運用了網絡語言和流行語,它們和字幕中的日常生活語言混雜產生了詼諧的效果。電影《蜘蛛俠2》中。帕克的比薩店老板抱怨帕克總是遲到時的話“Another disturbance!Always a disturbance with you!”譯為流行話語的“拜托,你每次都搞這種飛機。”非官方版的《功夫熊貓》中出現了不少的網絡話語,如“其實,我還是個憤青的時候”“好吧,好吧,不要激動”“其實你很彪悍”“每次你往我頭上拍磚”等。
2、口語、俚語、方言的混合
字幕組和配音組的不少句子極富口語化,運用了大量的地方口語及方言。如日劇《消失的天貓座》中出現了帶北方腔的譯文:“啊!?偶在,偶一直都在!嘛事?!”“呀~看,偶們發現了一個還活著滴山喵……”《大魔域》中把“I understand,son.”譯為帶廣東韻味的“知道了,乖仔。”“yesterday”譯為帶有任丘韻的“昨個”。
3、文言文和白話文的混合
《大魔域》中“Im very disappointed you didnt even try out for the swimming team.”被譯為“豎子無報名游泳隊之勇氣,亦令為父失望之至哉!”文言詞語“豎子”“亦”“為父”“之至哉”和白話文混合在一起,起到了奇特的搞笑作用。
在語言混合的過程中,不單單是語言形式風格等特征的混雜,更重要的是體現在這些混雜背后所體現的世界觀的沖突,從翻譯中的這種語言游戲反映出了虛擬的網絡生活以一種自由的、肆意的和嬉笑的態度仿擬了現實世界中的多種意識形態,充分了“去精英”的大眾翻譯的狂歡化特點。
三、對官方翻譯的滲透與沖擊
長期以來,字幕組和配音組使用的戲仿語和混合語在翻譯的正規軍看來是娛樂性的,沒有思想深度的,但在巴赫金的眼中,狂歡式的搞笑的精髓一是在于“與自由不可分離的和本質的聯系”(巴赫金,1998c:103),它彰顯出人們從官方的、正規的壓抑中獲得解放和自由的渴望;二在于它具有深刻的雙重性。它既是肯定又是否定,既是死亡又是新生;它強調未完成性,強調變化和更替,反對凝固和僵化,因此具有強大的生命力。這種狂歡化的翻譯向官方翻譯提出挑戰,有力地沖擊了其高高在上的地位,狂歡化的話語也逐漸滲入到官方的正規翻譯之中。最近兩年的譯制片也大量出現了戲仿語和混合語。被網友稱為“神人一個”的上海電影譯制廠的翻譯顧奇勇就具有一種天賦的才能,他可以聽到自己時代的“偉大對話”——既能聽到占統治地位的強大聲音,也能聽到非官方的微弱的潛藏聲音,聽到剛剛萌芽的思想。他所翻譯的影視對白受到了觀眾的空前追捧。如《加菲貓2》的中文配音出現了“歇菜”“貓咪我灰常灰常(非常非常)開心”“我一直都是頂你的”等網絡語言和“滿城盡帶傻大木”等戲仿語言。而他翻譯的《博物館奇妙夜2》更是充分彰顯了狂歡語言的魅力,使很多觀眾專門沖著中文配音而走進影院,新聞報道還宣稱“《博物館奇妙夜2》山寨翻譯比劇情出彩”。現以官方影院發行版《博物館奇妙夜2》為例分析其狂歡化語言特點。
配音翻譯:低調,低調,明星也是老百姓。
把原本平淡無奇的一句話“好了,好了,我和你也差不多”翻譯為戲仿國內的電視節目宣傳語“XXX也是老百姓”,其“低調,低調”也準確體現出卡斯特將軍自我感覺超好的內心世界。
原版臺詞:People always say Ivan the Terrible.Who is so Terrible?Oh Im so scared Of Ivan,hes bad news.While in fact.the correct translation is Ivan the Awesome.But I wasnt terrible.In fact I was a quite effective leader.
配音翻譯:我能不能不叫這個名字。現在的年輕人都以為我特別雷。其實我一點都不雷,我應該改叫伊凡牛帝。我也不恐怖,我是實力派領導人。
用當下網絡上最流行的詞匯“雷”和“牛”替換“Terrible(恐怖)”,從而對生性暴虐的伊凡雷帝四世進行“脫冕”和“降格”處理,彰顯了狂歡場上肆意歡笑的氣氛。
原版臺詞:Were you guys like friends|n the college and now lose your fight in your relationship liking the other that you want to be more than friends that you liked each other.I just have an obsession with relationships.You know a11 the French have it.
配音翻譯:你們是大學同窗好友,不敢發展成為同床好友,因為害怕連好友都做不了。不要怪我多嘴,我們法國人就是喜歡把男女之間的關系吃透!
拿破侖的配音對白戲仿了《大話西游》中唐僧的饒舌的話語風格,“同床好友”戲仿成語“同窗好友”顯得非常幽默。
三、結語
來自網絡字幕組和配音組的民間翻譯體現了人民大眾對世界的感受和審美感受,是富有生命力和創造力的,它以新的思想、新的思維方式、新的語言對官方翻澤、主流翻譯、嚴肅翻澤產生了巨大沖擊。正如評論者所說:“當配音者們終于能放下身段在草根文化里尋找關鍵詞、上網搜索新的熱詞、用中國化的語言‘拉攏影迷,這才出現新的契機。而這個過程中,電影同觀眾的化學效果也就變得更好了。”與此同時,網絡字幕組和配音組也積極學習官方翻譯的優點,并“開始對國配作品產生敬意”。
在網絡時代,民間翻譯和官方翻譯、通俗翻譯和嚴肅翻譯之間的對立會逐漸模糊,在它們之間會出現一種相互“對話”、相互滲透、相互影響的互動局面。正是在民間翻譯和官方翻譯的“對話”中,語言才能凸顯出它的生命力和流動性,影視翻譯才能獲得發展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