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產老板逃跑眾生相

曉 舟

在企業經營不下去后,到底是什么讓辛辛苦苦把企業做起來的老板們寧愿選擇逃跑留下罵名,也不愿意走正常的破產法律程序關閉企業?

據廣州《南方都市報》10月10日報道,偉藝鞋廠的600多名員工發現老板和經理自國慶后再未現身,打電話也聯絡不上,懷疑老板“走佬”,立即向村委會報告。不料村委會卻鎖上廠門,生產課長鄧先生翻墻出來,稱“工廠沒飯開,又不讓出去吃,餓死了。”廠內工人多次沖擊鐵門未遂,有工人餓暈。

涌口村負責經貿的王先生否認“不讓工人吃飯”,稱是“怕工人情緒激動,所以先安頓在廠里,村委會在廠內做飯給工人吃?！爆F村委會按“走佬”案安置工人,每人每月發放770元人民幣最低生活補助,最多發3個月。王先生還稱,該廠還拖欠村中4個月廠租共30萬元人民幣。

偉藝鞋廠由臺灣老板陳國隆等3名股東于1992年設立,報道引述知情人稱,工廠3名股東意見不合,引發了當前的困境。

在全球金融危機沖擊實體經濟的背景下,“又跑了一個”幾乎成為一句網絡流行語。逃跑者們留在身后的,是斷裂的資金鏈,債臺高筑的高利貸,銀行上升的壞賬,和集體討薪的工人們。

在企業經營不下去后,到底是什么讓辛辛苦苦把企業做起來的老板們寧愿選擇逃跑留下罵名,也不愿意走正常的破產法律程序關閉企業?這兩年所發生的企業倒閉潮和老板逃跑潮難道僅僅是因為受到金融海嘯浪潮的波及?

真真假假的逃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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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年10月15日,全球最大的玩具代工商之一——香港合俊集團在東莞的2家工廠在金融風暴沖擊下倒閉,成為了美國金融危機波及中國實體經濟令企業倒閉的第一案。當天上午,合俊集團這兩家玩具廠的員工發現,工廠老板和中高層員工突然集體消失了。

此后,全國范圍內令人震驚的逃逸新聞一個接一個爆出。2008年10月,紹興江龍控股集團董事長陶壽龍神秘失蹤,兩周后在偷渡時被抓,在此之前,陶壽龍已按政府要求上交了其護照。同月,金華的房地產開發商浙江中港集團又傳出老板丁慶平夫婦因拖欠2億元銀行債務而率領公司高管集體外逃的消息。2009年3月,浙江國泰水產集團董事長毛偉國父女帶著上億元資金逃到國外,據悉,他們欠銀行和民間集資至少2億元??

統計表明,僅2008年,浙江省欠薪外逃企業就接近400家,平均每天都有超過1家公司的高層“人間蒸發”。“這個數字大概是過去10年的總和?！闭憬趧颖Ｕ蠌d一位負責人說,“在我們的概念里,一年有30家企業欠薪逃匿,勞動保障維權的形勢就十分嚴重了?！?/p>

除了那些確切的逃跑事件外,還有一些真真假假的“逃”而復歸。2008年3月31日,正因重感冒而掛點滴的溫州米哥食品老板白創仁,匆匆從上海趕回溫州。此前,溫州滿城風傳這家當地最大的食品企業的老板因資金鏈斷裂而逃往外地躲債?；貋砗?白創仁向媒體記者否認逃跑的傳言,而強調自己是在上?；I款救急。之前他在溫州等地的融資以失敗告終,被所有中小銀行拒之門外。有一種說法是,白曾想逃跑,最終被溫州政府勸回。

逃跑事件接連發生,以至于在浙江、廣東等地,某個企業老板只要有稍長一點的時間無法聯系上,就會出現該人“跑了”的傳言?？偛课挥诤贾莸乃纬羌瘓F董事長黃巧靈是中招者之一。去年10月,有關黃巧靈“逃跑”的傳聞不脛而走,進而又傳出其被限制出境的傳聞。這幾乎給這家年收入過億元的大型民營旅游企業帶來滅頂之災。最后逼得黃巧靈不得不現身反擊,他舉行新聞發布會,把一沓蓋有銀行公章、長達10頁,從杭州各家商業銀行剛剛打印出來的存款證實書遞到媒體記者們眼前,以揭露傳言的“荒謬”。連杭州市政府也迅速出面助其澄清。

逃跑之前的盲目擴張

根據統計,企業經營不善虧損倒閉和資金鏈斷裂是老板外逃的兩大主要原因。數據顯示,因為經營不善企業虧損或停產倒閉而逃匿的企業占了45%左右,企業資不抵債、資金周轉困難或逃避債務而逃匿的占20%左右,其中不少是為了躲避高利貸追逃。

專家指出,外逃企業主之前的擴張方式驚人相似:以實業發家以后,頭腦發熱盲目投資,戰線很長,領域很多,其中樓市和股市也少不了,往往背負著超出企業本身資產的銀行貸款和民間借貸。這些危險動作經濟形勢好的時候沒什么問題,但是經濟低潮時足以致命。

2009年3月26日,江蘇《宿遷日報》發布公告:由浙江國泰水產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毛偉國投資的宿遷駿泰置業項目及宿遷國泰百貨因投資者出走,應職工及供貨商要求,市政府相關部門同意其進行清理,暫停營業。

宿遷廣告界一個大佬不得不接受的殘酷現實是,在毛偉國逃跑的前一晚,他還借給毛偉國300萬元,此前有800萬元未還。毛偉國在宿遷民間集資,開出的利息少的3分,多則1毛多,被騙的大多是宿遷老板,還有部分舟山老板。

目前統計的數據顯示,毛偉國父女共負債2億多元,其中銀行貸款1.1億元?！叭绻皇亲鏊a生意,他不可能虧兩個多億。”舟山市出口水產行業協會有關負責人說。在外逃前,毛偉國擔任舟山市出口水產行業協會副會長,號稱當地首富。

水產加工是傳統行業,相對穩定,不會暴漲暴跌。2004年中國遭遇“氯霉素事件”(國際上指責中國出口的蝦里含有氯霉素),面對貿易壁壘,毛偉國開始思考如何轉型,實現多元化經營。“剛開始做生意是為了錢,做大了,是一種責任感,停不下來了,只能往前沖。停下來了,跟著的那么多人怎么辦?”毛偉國曾這樣在當地媒體上說。

2005年6月,江蘇省宿遷市政府來舟山招商,毛偉國遂進軍宿遷,投資開發房地產。毛偉國在宿遷的一個大項目是,在當地標志性建筑“霸王舉鼎”廣場西北角,投資五六億元建設國泰廣場,占地70畝,內有五星級酒店1個,大型商場1個,高層、小高層高檔住宅5幢,商業街3條。這一項目被當地媒體比喻為“商業巨艦”,彌補了宿遷零售業市場高端消費空白。

“那個位置離市中心比較遠,他想學萬達那樣,做城市綜合體的締造者,但他沒有學到人家的精髓,剛出師就演砸了!”當地有關人士分析,由于人氣聚集不起來,購買力不足,國泰廣場的生意并不好。

熟悉毛偉國的舟山企業家說,他自己并沒有多少錢,是借別人的錢在操盤,抗風險能力差,這樣的轉型是有風險的?！八チ私洕浜蟮牡貐^發展,被捧為明星企業家,自我意識膨脹了,弄出的都是大手筆,結局是大敗退。”舟山一知名企業家如此評價。

牛肉干生產企業浙江溢佳香食品有限公司是另一家因投資房產失敗,老板失蹤的企業。據代為處理溢佳香困局的邢先生介紹,溢佳香老板婁壽敬的大兒子婁傲雪一手造成了溢佳香今天的困局。據透露,婁傲雪熱衷于投資,喜歡開拓“非傳統”的業務,其中對杭州農機公司地塊的投資,在地產不景氣的情況下,直接導致了溢佳香資金鏈緊張。一位熟悉婁氏家族的員工感嘆說,如果沒有子女的參與,溢佳香不會到今天的地步。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逃跑的制度伏筆

廣東學者孔善廣認為,我們在譴責這些外逃的“黑心”老板的同時,還應看到其中的一些具體的原因。近年來,國家的宏觀調控政策數次上調存款儲備金,導致銀行信貸收縮,更普遍地“嫌貧愛富”,中小企業在銀行的正常信貸困難,就轉向民間資金,催生了民間地下錢莊高利貸。因此不能否認有些企業因經營環境惡劣難以支付銀行貸款及高利貸本息,造成資金鏈斷裂而倒閉。但是,如果只是借銀行貸款的或欠供應商貨款的話,完全可以依法申請破產,不一定到“逃跑”的地步,主要是地下錢莊的高利貸是以血緣、親緣和朋友圈為紐帶結成的融資和擔保網絡,這些高利貸是認人不認企業的,即使企業破產,高利貸者也只向老板本人追討,這些不合法的融資注定老板很難以合法的路徑退出和收場,因此只好“逃跑”了,這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剔除因借高利貸而“逃跑”的原因外,還有一個制度性的根本原因——2008年1月1日施行的新《勞動合同法》。按照第46條的規定,企業依照企業破產法規定進行重整的、生產經營發生嚴重困難需要解除勞動合同的,被依法宣告破產需要解除勞動合同的應當向勞動者支付經濟補償。第47條規定,經濟補償按勞動者在本單位工作的年限,每滿1年支付1個月工資的標準向勞動者支付;6個月以上不滿1年的,按1年計算;不滿6個月的,向勞動者支付半個月工資的經濟補償。勞動者月工資高于用人單位所在直轄市、設區的市級人民政府公布的本地區上年度職工月平均工資3倍的,向其支付經濟補償的標準按職工月平均工資3倍的數額支付,向其支付經濟補償的年限最高不超過12年;本條所稱月工資是指勞動者在勞動合同解除或者終止前12個月的平均工資??

孔善廣說,我們來做一個假設,以東莞合俊玩具廠為例,假如老板(及主要股東)按照新勞動合同法實施之前有關規定申請破產,其清算后資產所得為5億元,支付國家和政府稅費、銀行貸款、供應商貨款及應付工人工資等負債后,還剩下200萬元,那么他還可以用這200萬元重新開始創業或可以養老。

但按照新《勞動合同法》的規定,就算工人的平均工作4年,月工資為1000元,即每人補4000元,單純支付7000名工人的經濟補償就要2800萬元。另外,還有以往存在的相當部分沒有買社會保險的工人(這在新《勞動合同法》實施之前是眾多工廠的普通現象),需要全額購買社會保險,假如有2000人,每年3000元計,則又要多支付2400萬元。

這樣一對比,按以往申請破產,老板還可以剩下200萬元,而現在按照新勞動合同法,不但要兩手空空“裸身”而退,還有5000多萬元根本不能支付。如果他(們)手頭上有現金2000萬,那么就值得冒風險、干脆卷走這2000萬元“逃跑”了,這比走私還“暴利”!

就算沒有出現像東莞合俊玩具廠等資金鏈斷裂的極端例子,一些還處于微利可以慘淡經營狀況下的企業,這些企業也將面臨倒閉或“逃跑”,因為新勞動合同法實施之前有相當部分企業沒有給工人買社會保險,實施新《勞動合同法》后,如果這些工人要求企業補買社會保險,企業根本不能承受(一家小企業要補100個工人4年的社會保險也要100萬元左右)。在現在的惡劣經營環境和新勞動合同法規定下,其結局如何,那是十分明顯的,這就是為什么眾多企業因經營環境惡劣而出現倒閉或老板“逃跑”現象的一個重要原因。

孔善廣認為,在制度新舊交替過程之中,在經濟放緩、經營環境不斷惡劣的情況下突然出現眾多企業倒閉、“黑心”老板逃跑現象,其實很早就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