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人人有責的危機

保羅.麥恩泰(Paul McEntire)

這場危機中,無人可以免責,而危機的傷痛之深,使更嚴厲的政府規管和監督成為必需之舉

失敗連著失敗,驚訝變成了憤怒,恐懼取代了好奇,剩下的便是誠信的流失。

在把公司拖入死亡深潭的管理層身上,在只顧悶聲收錢的董事會成員身上,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政府監管層身上,在不能揭示風險的審計師身上,在不合格的評級機構身上,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愚昧買家的風險控制經理們身上,信任感都褪色了。

這便是眼下的華爾街。最近在大學授課時,我談到一些金融機構的敗局。課后,一個學生問我:“那我們還能相信誰呢?”問題絕佳,而我不知如何作答。

危機“貢獻者”

已經過去的2008年的確可謂跌宕起伏,看看表1就能一目了然。

我們更應該提出的問題是:“誰不用為此負責?”

實際上,我們可以為這場危機拉出一張長長的“貢獻者”名單!

首先是銀行。因為作為按揭貸款源頭的銀行可以轉售它們的按揭貸款,所以它們在給客戶提供房貸時就比較草率。它們開設新分行,聘請有經驗的貸款員,卻不知要對貸款申請人的誠信做最基本的審查。

其次是美國政府。政府為這場危機作出了四個方面的“貢獻”。

第一,政府為房利美和房地美提供了隱性支持,卻讓這兩家超大公司的管理層不斷增加風險貸款,推高他們的股價,并支付給他們天價的薪酬。一邊是政府支持,一邊是私有利益,很容易就導致權力的濫用。

第二,共和黨、布什政府以及格林斯潘持續地反對信貸市場的進一步監管,而相信“自由市場”能夠自得其所。

第三,美聯儲多年來保持著極低利率。它刺激經濟和讓人們更容易購房的意愿是好的,但這導致了房產泡沫。

第四,美國證監會沒有履行職責。他們擁有監視主流投資銀行投資行為的權力,卻屢屢忽視在信貸衍生品市場中極端冒險行為的預警。

接下來的“貢獻者”是審計師。主流金融機構的審計師們全都沒有對龐大的衍生品倉位、巨量的次貸和CDO(抵押債務債券)的持有量所帶來的風險程度,作出清晰的披露。

安達信因安然事件倒閉之后,會計師事務所應該意識到它們對于公眾負有專業職責,應該謹慎而不至于對客戶的需求過度迎合。

評級機構也不能免責。他們的工作是公正而細致地評估各類債券的風險?？墒菢藴势諣枴⒛碌虾突葑u的管理層不顧公司內外的許多警告,忽視危險,繼續給予CDO產品正面的評價。評級機構的信用度遭到了極大的破壞。

CDO的買家同樣有錯。我相信大多數的買家都是依賴評級機構給出的評級行事的,有一些還購買了CDS(信貸違約掉期)產品謀求額外保險。不過,在從事如此龐大的投資時,CDO買家有責任透過現象看本質,對這些花哨的衍生品背后的按揭貸款質量有自己的判斷。

CDO買家還應該認識到,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如果他們購買的CDO承諾的利率水平高于無風險利率,就應該知道必然會有相當程度的風險存在。

投資銀行則被無盡的貪婪所牽引。那些為大量CDO和CDS產品充當保薦人的主流投行,完全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毫不介意。它們從發行這些產品的每一個環節中收取費用,發放無恥的管理層津貼,并有效地堵住了審計和評級機構的嘴巴。它們還在華盛頓努力游說,阻止任何可能阻礙它們的監管措施出臺。

另一個不能不提的是美國國際集團(AIG)和其他“債券保險提供商”。

債券保險的發行者本不應在沒有對面臨的風險程度,尤其是投資行為之間很強的相關性等做出獨立分析之下,就背上這么龐大的潛在債務。這些按揭抵押證券保險的銷售者,怎么能不考慮住房價格大幅下跌的可能性?

最后一個不能被遺忘的是媒體。

在大規模的信貸風險積聚出現的時候,媒體并沒有進行足夠的調查研究。到處都是關于房產泡沫的文章,但對不可避免的泡沫破滅的后果卻缺乏足夠的研究。甚至當巴菲特——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投資者——以及其他人對衍生品的危險提出警告時,也沒有關于風險敞口真實程度的調查和報道。

看看巴菲特在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Berkshire Hathaway)的年報中是怎么向股東們交待的:“在我們看來,衍生品是金融的大規模殺傷武器,它們帶來的危險盡管仍在潛伏之中,卻可能是致命的?！?/p>

這是巴菲特在2003年2月21日說的!但愿下次人們能聽聽他的話。

醞釀變革

可見,這場危機中幾乎無人可以免責。美國的金融體系也已經發生一系列變化,并且還會有更多的改變。沒有人知道,在奧巴馬執政后,具體哪些變更會被落實,但這場危機的傷痛之深,使更嚴厲的政府規管和監督成為必需之舉。

對于規章性的監管,呼聲甚多。畢竟,許多主流投資銀行和商業銀行已經受到重創,甚至倒閉。像高盛、摩根士丹利這樣的幸存者,都主動要求變身商業銀行控股公司,接受監管,以符合獲得TARP援助的資格。

美國證監會已經承認它在近期危機中的失誤。在新政府的領導下,它將重新振作,并且很可能獲得更多的撥款,用以防范未來的銀行倒閉,以及類似安然事件的公司欺詐行為。

“信貸違約掉期實際上是不被監管的、直接交易的市場,在信貸危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包括納稅人對AIG已達1670億美元的援助?！泵绹C監會主席克里斯托弗·考克斯說,“證監會對為信貸違約掉期而設立的結算機構有規范和監督的職權,我們會運用這些職權去加強市場的基礎建設,保護投資者?！?/p>

監管者和股東們對管理層薪酬更加關注也是可以預期的,因為公眾現在對于以往的極端支付已經有了清晰的認識。

而在最近,一個由財政部長亨利·保爾森牽頭的小組,即總統的金融市場工作小組(the Presidents Working Group on Financial Markets)被召集起來,研究如何增加信貸衍生品市場的透明度。美聯儲主席伯南克和證監會主席考克斯也是小組成員。

其中一個建議,是讓美聯儲、證監會和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交換來自于私有公司的關于信用違約互換產品的信息,功能如同針對該類交易的結算中心,與那些用于股票、期權和期貨交易的結算中心類似。

這個小組還指出,監管者應該獲得這些信息,以達到“監視市場動向,認定潛在事件以及防止市場操縱和內部交易”的目的。但有點傻的是,這個小組還要求各監管當局,檢查自己是否擁有足夠的職權來頒布政策以對抗欺詐和市場操縱。

另外,由于在安然事件中開始受到廣泛關注的表外資產,在目前的危機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因此,業界很可能會建立新的會計準則,以促使公司披露表外資產的數額和實質。這也是增加透明度的舉措之一。而主要的公司高管人員在表外交易中充當何種角色,也將可能被要求披露。

2008年11月,20國首腦在華盛頓達成了改革金融市場的共同原則。除了應對當前危機的許多舉措,他們還提出了防范未來類似問題的一些建議,包括加強有效監管、推進金融市場整合、加強國際合作以及改革國際性金融機構等,顯示20國會議對改革重要性的看重。

不過,魔鬼總在細節中。我想,在這么多各不相同的經濟體的監管機構之間,達成合作的實際操作難度將是非常巨大的。最終的結果可能是很多的談話,很多的新規則?？墒?我相信,金融體系的變化,主要還將來自金融體系自身的動力。■

作者為美國Palo Alto咨詢公司主席

2008 年危機大事回顧

日期事件描述

12 月20 日救助汽車產業美國總統宣布使用174 億美元的TARP 基金。

11 月24 日拯救花旗集團的計劃政府注入花旗200 億美元,并且為其高達2060 億美元的風險資產做擔保。

11 月21 日下一任財政部長提名奧巴馬選擇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總裁蓋特納來擔任下任財政部長。

11 月12 日美修改7000 億美元的救市計劃財政部長保爾森摒棄了原先吸收不良資產的計劃,并且表示會擴大救助資金的使用范圍。

11 月11 日美國運通公司成為一家銀行控股公司

美聯儲批準了美國運通成為一家控股公司的申請,允許它接受財政部的7000 億美元的金融救助計劃。

11 月 4 日美國總統選舉奧巴馬當選下任總統。

10 月29 日美聯儲再次降息美聯儲將基準利率降到1%。

10 月13 日股市大漲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上漲936 個點,11.1%,這是1932 年9 月以來最大單日漲幅。

10 月 8 日美聯儲降息美聯儲將基準利率從2% 降到1.5%。

10 月 4 日批準7000 億美元的救市計劃美國眾議院通過了修正的7000 億美元的銀行救助計劃。

10 月 3 日富國銀行收購美聯銀行美聯銀行接受富國銀行的151 億美元全股權收購。

9 月29 日股市“滑鐵盧” 道瓊斯下滑778 點,報單日歷史最大跌幅。

9 月26 日摩根大通收購華盛頓互助美聯儲吸收了這家儲蓄銀行的不良按揭貸款,再以19 億美元出售給摩根大通。

9 月21 日摩根士丹利成立銀行控股公司美聯儲批準摩根士丹利成立銀行控股公司。

9 月21 日高盛成立銀行控股公司美聯儲批準高盛成立銀行控股公司,其隨即成為了美國第四大銀行控股公司。

9 月17 日美國國際集團(AIG)被收購政府收購了AIG 的80% 股份使其免遭崩潰。

9 月14 日雷曼兄弟破產破產法院最后通過了巴克萊銀行收購雷曼兄弟的計劃。

9 月14 日美國銀行收購美林美國銀行欲以500 億美元的價格收購美林。

9 月 6 日拯救房地美和房利美“兩房”被政府收購。

7 月 石油價格升至歷史高位原油價格上升到了147 美元/ 桶的高位。

7 月11 日IndyMac 宣布破產這家加利福尼亞的儲蓄銀行創造了美國歷史上最大的一次金融機構破產案。

3 月31 日摩根大通收購貝爾斯登摩根大通收購貝爾斯登,前提是美聯儲為貝爾斯登的壞賬提供290 億美元的擔保。

美國住房價格下滑標準普爾指數自2008 年以來下滑18.6%,為20 年以來最大跳水。

1 月11 日Countrywide 財務危機

美國銀行同意以41 億美元的全股權收購的方式收購Countrywide。后者成為次貸危機開始惡化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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