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影片《斗牛》的一些手記

管　虎

牛——可能是中華民族性格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笨拙木訥的同時，也帶來了誠信和執著，

可惜只停留在那時——

可惜只多存在于最底層農民的心里——

可惜只顯現于最極端的環境中!

沒關系，我們還有愛情——

哪怕對方僅僅是一個動物!

我們希望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能夠延續下去，

因為他們的堅忍和愛戀——

對今天是那么重要!

那么，為牛而斗的過程——

也許真的是一種對生命的贊美呢!

(關于影片《斗牛》的幾句話2009-07-08)

一、關于這個故事的動機

2007年歲末，有了女兒，也有了一次拍攝電影的機會。很久了，五年多遠離電影的日子，其實是有些難過的，多次錯過一些拍攝機會，最重要的原因，我想大概是機緣不好吧。

女兒突然讓我覺得有些變化，究竟變在哪里很難說清，能夠清楚的——就是心里柔和了起來!從前的隨性妄為的日子漸漸遠了，一點點責任在心里誕生著，無論這是否意味著成熟，我覺得都是一種美好，成長是不可避免的!

回頭看看，我這一路丟了很多東西，本該與成長一同帶來的友誼、愛、忠誠、隱忍和誠信以及血性等等品質，好像在這許多年，漸漸淡了!

它們還在嗎?在哪里?

《斗牛》讓我有機會嘗試著尋找，所以這應該是個好機會!

在那里，我必須深入到+極端殘酷的環境中去尋找這種美好!

在那里，生活著孔孟之鄉涵蓋的最典型的中國人!

在那里，我所忘卻的一點點作為人的光輝應該還在!

于是，我們見到了一個作為中國人屬相中最為老實木訥、也最為忠誠忍耐的牛!也見到了一個自私自利、渾身狡黠的牛二!

因為生存環境的殘酷，他們必須互相扶持，互相幫助，相濡以沫地活下去，他們需要面對的不僅是戰爭和自然的考驗，更是作為同類的人的傷害!

今年是牛年，在中國人傳統中，牛怎么說也是個吉祥的東西，我們無法做到像這個故事一樣，為了信守承諾，不惜放棄生命，那樣的古風古韻在今天已經不合時宜了!但是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將這個古老的故事換一種方法解讀出來，讓它有機會面對我們今天的這些人。

感謝所有合作者，無論如何，為牛而斗，也算是我們對生命的一種贊美吧!

二、關于這個故事的來源

2007年初，一次偶然的采訪，我們從山東當地農民口傳心授的胡聊海侃中聽到了一句話，就是當年一個牛人拉著一個異形的大牛，為了完成一件扯淡的承諾，居然在幾次戰爭中活了下來……如此而已!

但是如果你回去后仔細琢磨，會感覺到這個故事像是那個地方確實發生過的，像這類孔孟之鄉留給當代人一些東西的故事，一直到今天，都為當地人所津津樂道。

如果一定要明確一些故事中的真實成分——至少一個木訥的農民、一個異國的奶牛、一個不可能完成的承諾是毋庸置疑的，很多不可考的元素在這三項以后變得一點都不重要，因為我們認為，那應該就是我們心底里最典型的中國人!

于是，我們喜歡上了這個故事，也喜歡上了這里!

我們選擇的雖然是個偏遠農村，但現代化的痕跡依舊已經大幅度地破壞了這里。

2007年5月，我們聯合當地政府開始了這個村子的改造，其中包括遷徙村民、破拆房屋和搭建我們需要的場景，到十月份的時候，這些工作都做完了。我們先拍攝了一個電視劇進行嘗試，其中包括對場景的戰爭場面破壞般地拍攝，我想這對后面電影的拍攝是有益的。

雪山和山谷在離開這個村子100公里以外的地方，因為沒有路，每天拍攝要步行四小時上山才可以，這樣留下的拍攝時間就很短暫，但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就具體難度而言，設備的搬運和組裝恐怕是人人頭疼的事了，最后的辦法，是大批工作人員以及設備、牲口逗留在山上過夜，當然會有些冷。于是，按照這樣大多數攝制組的正常程序，正常艱苦程度，我們用了四個月時間完成了它!

三、關于劇作

基本劇作在很多“牛人”的神侃下，很快出籠了!但是最后的劇作討論耗時很長，在經歷了無數次折騰后居然用很短的時間完成了，我想大約每一個電影的成型之初都大抵如此!

惟一費心思的是背景故事，因為面對今天的市場。一群臟兮兮的農民總是不討好的!而且每個男人都在心底里喜歡戰斗，喜歡絕境中的英雄，我們都不例外——既然生活讓我們變得安于現狀平庸度日，我想也只有靠惟一能作為出口的電影來勇敢一下了!

講故事的方法自然是希望無論這個電影發生在怎樣的年代：她是必須要跟今天的人交流的，我們努力間離時空而隨意識游走，就是希望我們的觀者不再陷入以往的民族和戰爭觀里，當然這種一廂情愿有些強人所難，可是不管怎么說，創作——也還是要聽一點自己心里的聲音的!

沒指望一個電影能有多長久，因為自知大家都非天賦在身，僅僅憑著一腔熱忱是不可能持久的，甚至都不敢指望進入院線，因為無論你多么壯志凌云，電影就像一個人一樣——她有自己的氣質。自然也有自己的命運，當爹的也就到此為止了!

所以，劇作無野心，僅僅希望通過一個普通生命的眼睛來看待外界的一種美好就夠了，選擇那個時代，也僅僅是因為那種殘酷下的美好，應該更有力量!

四、關于一點點艱苦

所謂“斗”，還真是只有牛!任何艱苦挫折都是大家應該經歷的，不值一說!低估了牛，就是絕望!未曾設想的艱難曾經讓我們停步，也曾經讓我們懷疑自己——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馬戲團沒有訓牛的——這個簡單道理居然一直沒有人想到!生活中一些所謂牛脾氣的人，今天碰上，一定覺出他的溫柔!因為他無論怎么和你較勁，和牛終有分別!我們不知道的是，連最簡單的牽著牛走路都成了天大的難題，最初幾個夜晚，曾經假裝才華橫溢的一群人——傻了!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反著干的動物，讓一切陷入僵局!

我想難度是一開始就知道的，但是離我們的想象還是差得太遠。后來想起來，終于明白馬戲團有訓練各種動物而唯獨沒有訓練牛的原因，恐怕就是它的執拗以及不聰靈了，但是這個險我們已經冒了。

最開始的選擇僅僅是一頭牛，慢慢的交往過程中才知道牛是有性格的，為了完成我們所有情節，我們不得不選擇了7頭牛，分別可以適應溫順、暴烈、行走、奔跑、臥倒以及號叫等，但是拍攝中還是淘汰了三頭不肯善意交往的家伙。

牛是直接從奶牛場牽出來的，沒有經過訓練，也沒有辦法訓練，我們將它們身體花色染成一致，然后用十五天左右時間讓它們和男主演交流生活，同時請了一個曾經訓練狗的馴獸師來幫助主演。最后證明，這一切都沒有用，就連簡單的牽著它行走都成為巨大的困難。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等待!為了等待所謂的自然，我想我把我這一輩子的耐心都用完了!

這算是這部影片特有的絕望之處了吧，每一個工作應該都有其特定的難關，后來想來，其實也就成了一種快樂!其實能夠堅持下去的原因也很簡單，就是n個戰友一直站在一起——從未后退!妻子曾經甜蜜地問我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女

兒讓我一直有勇氣堅持?我否定了——見到生氣的面孔才突然意識到，我應該柔情一點，不應該太牛脾氣!

五、關于方法

故事應該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個有一點荒誕感的寓言世界吧，我覺得!因為整體故事的神奇感確實是從一開始是筆觸帶領我們走下去的，最初的任何設計都在后來的討論中神奇般地消失了。

這樣選擇敘事的原因只有一個：我相信生命的神奇，或者說命運的操控!在今天這種碌碌無為的日子里，我一直幻想著前生今世所應該經過的事，我在其中也許不應該是個英雄，但至少是能夠感動我自己的人物!而且我認為，大多數人都會做過這種白日夢。那么，你選擇講故事方法的時候就不可能是那樣寫實的一種記錄，它應該充滿神秘感和突然性，我們力圖做到的也是白日夢的感覺，而不是晚上躺在床上的那種夢，就是描述它需要一點似夢非夢的手段。也許，從一開始我們的奶牛從墻上破墻而出就開始了!我一直在努力保留后半段主人公經歷戰火昏迷后的意識形態的敘事方法，可能很多人不喜歡它，但我認為那正是我在一個昏昏欲睡的午后所經歷的過程。當然，我們盡力讓整部影片成為一杯冰水，對那個午后的清醒非常重要，可能沒有味道，但是會非常解渴。

六、關于主題

可看的電影，應該是什么人看到什么，，不需我們多言!我喜歡身上有著動物性特征的一些人，當然也會有很多人不喜歡!沒關系，他們現在已經越來越少了!

狗，很多人喜歡，因為它忠誠!馬，更多人喜歡，因為她血性!有一些人像他們!

牛呢——木訥頑固，但是忠誠溫順。它的承受苦難的能力歷來為眾人所稱道，同時它堅忍的高貴品質在今天的人身上，已經越來越少了!

也許一個稍顯悠遠古典的背景下，或者最殘酷的戰爭環境逼迫下，這一點品質，有可能在古老山區某位普通人身上出現!我們管他叫“牛二”，北方話中有一種人的狀態稱為“二”勁——簡單說就是傻傻的，但是很執拗!其實就是想說他，和他身上的它!牛本身作為角色并沒有什么特殊意義，如果非要認為她是一種符號，那么她更多承載的是中國人生肖概念中關于牛的美好定義!

故事情節在兩個生物之間的一種感情中遞進，特別是這樣的感情發生在絕望的環境下，我想他們一定需要互相幫助，才能生存下去!

我曾經大言不慚地跟一個談論這個故事的老外說——在中國，這叫做“大愛”!

七、關于演員

1大明星黃渤

黃渤是第幾次受傷了?在他痛苦的號叫中我覺得句號終于向我畫過來了!認識他約十年了，見識了他的聰慧和專注，自然也就見識到了他的成功，我想那是必然的!但愿不要見識到他的衰落，因為這個場子里，總是要輪番換人的!

作為一個試圖重新嘗試電影的老新人，我需要曾經的朋友們幫一把，就算是“踹”回那個曾經迷戀的世界吧!這個時候，黃渤適時地出現了——這家伙笑瞇瞇的，盡力隱藏著得意，但幾場交道打下來，人還是那個青島娃，曾經的質樸好像努力著未曾褪去，酒酣耳熱間，我想他應該可以長久!

酒是會醒的，我從前喜歡他僅僅因為他的未經雕琢的生活形態，無論演出與否。

今天的大量拍攝，帶來功名的同時，當然也會帶來些變化，我曾酸酸地等待著那些破綻，但是我失望了!

他是一個敢于聽自己心的聲音的人，這就足夠了。跟從前不同，他可能學會了分辨劇作、合作者、投資平臺，更會權衡每件事對自己今后命運的利弊，但是那些和這個故事都沒有關系!

我想他一定用了全力，這里面有這些年積累的優勢，恰恰還有當年的青澀!那一定是用了心的，因為互相留下了一份信任，就向前走吧。還能要求什么呢?朋友的定義也不過如此。不是嗎?

他還在號叫，這次是傷了后背，如果是脊椎，我想沒有人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曾經幾次的受傷，這個家伙都以驚人的生命力快速回復過來，這次呢?

這次又是一個逗號!

回頭想起這一切，我覺得這家伙確實不容易，因為其實他可以有很多選擇，但是他傻傻地跟我們這些已經不太熟諳電影的人耗了四個月!確實有點“二”!

十年了，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小男孩，現在，就稱呼他為男人吧!

2好演員——傻乎乎的閆妮

知道她演出過《武林外傳》，僅此而已!原本的目的：一個戲劇性的調色人物!

今天：吃驚!

她初來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您想干什么?要一個什么樣的電影?對于演員首先要將自己放在整體里，我多年一直求之不得，理解這個整體相當困難，恰當地融入就更困難了，畢竟，演員還是要演的!畢竟在這個氛圍里，因為不圖高遠。我其實并沒有構想出一個實實的女角，于是也不太去胡亂說。妮子恐怕發揮了她琢磨過的一切，讓我吃驚的，就是準確!

好演員的定義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在你設想的基礎上，完成后只是或多或少的遺憾，除非你碰上這樣的人!對，確切講，她帶來的光彩!

寒冷的山區，一次回頭，這個凍得鼻涕橫流、渾身瑟瑟發抖的人，像個無助的小姑娘。她依舊說笑、依舊很坦誠地詢問些問題……

我想，這個人真的值得交——值得琢磨!

八、關于主創

他們很年輕，年輕得讓我發抖!可是曾經的經驗告訴我：年輕其實并不都意味著出色，太多幌子用年輕來招搖了!他們很有錢，在分別的領域獨領風騷，可是為了電影，他們來了!原因應該有夢想的成分，但是夢想太容易被寒酸的現實扳倒。他們撐得住嗎?

今天我不需說感謝了，因為最大的幫助，不是以用吃苦受罪的程度來衡量的，在這個行當里，那些日子我想也許是應該經歷的。最大的支撐來自于他們幫我把一個古老的故事換了一種方法講出來，在最為猶豫的日子里，他們把“戰友”這個詞匯用精神上的鼓勵給了出來!

所以，友誼一其實是一種力量!

記住宋曉飛、趙蘇晨、孟禹，僅僅因為未來的影響力量中，太有可能看見這幾個名字；還有那些來幫助過我的演員們，他們沒有帶走一分錢，卻帶來了對我極為重要的笑容!

年輕，真好!

九、關于電影

這幾天買票看電影，看到大家都在比試戰績!應該的，電影不好看、離開生動是不符合我的電影觀的!但是好看是不是惟一的?大家哈哈一笑離開戲院以后呢?

到今天我一直固執地認為：作為電影，好看之后。還是應該有點琢磨頭的!琢磨——可以說成意味，可以說成情懷，也可以說成一點點品質!好看的電影，其實應該或多或少帶有一點點品質的，不是嗎?你回頭想想，如果你想得起來，哪一個真正好看的電影又不是呢?

今天的虛假繁榮終會過去，成熟的市場和觀眾群會引領我們走向那個好看的高品質電影世界，今天所有的電影制作中，是不是應該有一部分敢于停下比試的腳步，嘗試著在這里先走上一步呢?

沒有什么企圖，但是像我們努力經營有一些特色的民族電影的人們，似乎還需要一點嘗試!

對于我們而言，敗了回家哭一鼻子而已，惟一的安慰就是這種危險的嘗試注定是有一些人喜歡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兩邊的市場都不予承認，那么，重新再來!

多年的電視劇經驗告訴我：百姓是殘酷的，你必須和他們面對面打交道，才能夠明白生存的不易!

一個故事的核，區分在于你是不是把他們當成上帝，抑或用一種辦法讓別人以為你把他們當成上帝。于是，《斗牛》帶著我們模糊了一種類型化的區分，我們認為那是好事，強行模擬外面市場在我們稚嫩的電影工業里會拋棄了太多自己的特色!《斗牛》也讓我模糊了商業和藝術的概念，即便故事是游走于一個荒唐的世界，我們也不可能拉住韁繩!

今天任何電影都終會過去，我們期望的是明天，無論如何，即便歲月匆匆、物人不再，我們也做了件忠于自己內心的事，這就夠了!

我一直記得上學初始，我們老師在課堂上說的第一句話：電影，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