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事越千年,到了20世紀,飽經歲月滄桑、歷經戰爭洗禮的大明宮遺址,除了幾處斷垣殘壁和殿基土臺以外,建筑殘余都已湮沒于農田之下。時至1957年,大明宮遺址的命運轉折終于來到了。西安市北郊百姓驚訝地看到,北京來了一隊人馬,終日拿著長桿鐵鉆,架著三角平板,出沒于田間地頭,還不時地寫寫畫畫,在溝溝坎坎和高高的丘堆間照相記錄。他們來自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陜西第一工作隊,正在尋找大明宮的所在。從此,歷時半個多世紀的大明宮遺址考古就這樣拉開了帷幕。大規模古代城址考古的首要任務,是要設法搞清其性質、范圍和形制布局。從1957年到1961年,考古隊(隊長馬得志,隊員有盧兆蔭、張連喜、支援洪、屈汝忠、高鴻歧等近20人)經過幾年密集而艱苦的野外工作,在積累大量考古資料和實測數據的基礎上,明確西安市火車站以北一帶就是唐大明宮遺址的所在地,其范圍東到太華路,西至坑底寨,南到自強路,北到馬旗寨,南北長約2256米、東西寬約1674米,范圍達3.5平方公里。同時,通過勘探和試掘,基本判明了宮城范圍、城墻走向、城門位置,夾城、宮殿、池渠、東內苑和西內苑等分布情況,發掘了麟德殿、玄武門、重玄門、含元殿、西內苑含光殿等主要遺址。此時期最值得一提的是1957~1959年間宮內便殿麟德殿遺址的考古,發掘面積達10000平方米。該殿址是大明宮內第一個被發掘的重要殿址,遺址保存最好、最完整,其兩層重臺、前中后三殿、東西兩側對稱的兩亭和兩樓(郁儀樓和結鄰樓)以及重廊,充分體現出唐代建筑宏大的氣勢和獨特的建筑布局。還有那殿址上的鋪地磚、石柱礎和保存十分清晰的鋪地磚痕,令人叫絕,猶如麟德殿剛剛曲終人散??脊抨犂L出了第一張準確的大明宮遺址實測詳圖。這是歷史上第一張最真實的大明宮地圖,不但證實了《兩京新記》《長安志》《唐兩京城坊考》等歷史文獻的記載基本正確,而且還訂正了北宋呂大坊《唐長安城圖》石刻等歷史地圖關于大明宮形制描述的一些錯誤,補充了夾城、翰林院等以前歷史地圖中所缺少的內容,為后來的考古工作和文物保護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些考古成果被及時地公布于1959年科學出版社出版的《唐長安大明宮》。1961年,正是在進行了考古調查的基礎上,唐大明宮遺址被國務院列入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成為中國古代遺址保護對象的重中之重。在大明宮遺址考古的第一個高潮期以后,由于連續的政治運動的干擾,加之期間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考古隊工作重心轉向發掘唐長安城內遺址以及麟游縣九成宮遺址等,大明宮遺址考古一時冷落和停頓下來。自1978年“文革”結束至1980年代末,大明宮遺址考古又迎來了第二個“春季”。這時,考古研究所已隨屬從中國科學院獨立出來的中國社會科學院,“陜西第一工作隊”一般也稱“西安唐城隊”,隊長仍為馬得志,主要隊員先后有馮孝堂、左崇新、葉小燕、安家瑤等。在此階段的十年中,大明宮考古在前期成果的基礎上,進入了發掘具體遺址、細化認識大明宮內部結構、豐富考古資料的新階段。西安唐城隊在對大明宮整體情況有了宏觀認識的基礎上,又先后調查和發掘了清思殿、三清殿、東朝堂、翰林院、含耀門等遺址。這幾次發掘的規模都不算很大,但都明確了其建筑形制結構和使用特點,公布了平面圖和有關考古資料,學術意義十分重要。清思殿是唐晚期皇帝的便殿,遺址中出土的許多銅鏡殘片和鎏金銅飾片證實了《舊唐書》“宮中造清思新殿,用銅鏡三千片,黃、白金薄片十萬番”的記載;三清殿是宮中道教高臺建筑,發掘工作確定了高臺的四邊范圍和上殿階道,還清理出東側的庭院式附屬建筑,朝堂是百官入宮后的候朝之處,東朝堂遺址的發掘工作清理出疊壓的早晚兩期建筑基址,搞清了早期只有長條形廡殿,而晚期則在廡殿東、北兩側增加了廊道的變化;翰林院專司制誥,甚至參與機密,遺址考古發掘明確了其位置在西北夾城之內,并清理出院南部的建筑群落;含耀門是宣政殿東側的之門,考古揭示出其兩個門道的形制特點,對了解宮內門禁制度提供了實據。這一階段中,傅熹年、劉致平、楊鴻勛、郭義孚等古建筑學家,紛紛以考古資料為基礎,參照文獻記載、敦煌壁畫以及唐代建筑,對麟德殿、含元殿、玄武門、重玄門等重要殿址、門址進行了復原研究,使人們可以對大明宮輝煌建筑有了實際的觀感和認識。1989年以后,大明宮遺址考古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這階段的西安唐城隊隊長為安家瑤,主要隊員先后有馮孝堂、馮承澤、丁曉雷、李春林、何歲利、龔國強(2004年后繼任隊長)。這一階段考古工作的主要特點是:考古調查和發掘主要是配合遺址的保護和展示工程而進行,規模大,任務緊,要求高;文物保護意識進一步提高,發掘前充分作好文物保護的準備,發掘結束后及時對現場采取保護措施;積極參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或國際古跡遺址保護理事會(1COMOS)的項目,與國外頂尖考古研究機構進行合作發掘;考古科技含量大大加強,普遍應用了氣球高空攝影、GPS全站儀測量、雷達遙感探測、器物成分測試、古環境分析等科技手段和方法;發掘過程中和發掘工作結束后,及時邀請考古、歷史、古建、文物保護等領域的專家學者進行現場考察和學術討論,澄清了一些長期爭論不定的學術問題,例如含元殿龍尾道位置、丹鳳門門道數量等。這一階段的主要考古工作有:①1995年至1996年,西安唐城考古隊為配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含元殿遺址的項目工程,對含元殿遺址進行了第二次發掘和全面揭露,發掘面積達到27000平方米,證明含元殿系一次建成而不是由觀德殿拆改而成、龍尾道設于大殿兩側而不是設于殿前中央,從而澄清了長期以來爭論不定的學術疑案。同時在殿址旁還清理出若干窯址,對含元殿的建筑過程和備料方法有了進一步的認識;②2001年至2005年,經國務院特批和國家文物局的同意,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具體由西安唐城考古隊實施)與日本獨立行政法人文化財研究所奈良文化財研究所合作,發掘大明宮太液池遺址。通過幾次大規模的發掘,逐步弄清了太液池西池遺址池岸結構、進水渠道、池岸人造景觀、池岸廊院建筑等問題,初步揭開這處皇家園林的神秘容貌;③2005年至2007年,主要配合含元殿御道遺址保護和展示工程,進行了丹鳳門和御道遺址的調查和發掘工作,揭示出丹鳳門為最高規格的五門道制。同時,在含元殿前新發現的渠道、橋梁、磚道和車道,則為大明宮的宮廷布局和建筑制度提供了最新的考古資料,彌補了文獻記載的不足;④2007年至今,西安市政府在國家文物局和陜西省政府的支持下,確定了大明宮國家大遺址保護示范園區及周邊地區環境改造的宏大工程。為此,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積極響應和配合,嚴格遵循《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實施條例》,對大明宮遺址展開了新的、全面的考古勘探和試掘,以求摸清大明宮遺址區域內唐代遺存的分布、形狀范圍、大小尺寸、深度等基本狀況,并進行準確定位,為大明宮國家大遺址保護示范園區的保護、展示設計等提供考古資料依據。目前,這項工作在各級政府部門的正確領導和有力支持下,正在有計劃、有步驟地進行之中。唐大明宮遺址的考古工作已歷經五十余年,其歷程正是新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等發展的一個縮影,也反映了我國政府對古代文物保護和考古工作始終如一的重視和支持;大明宮遺址考古五十余年,取得了一系列輝煌的成果,已經引起了國內外學術界和社會各界的高度重視,其研究已經成為學術熱點和學術亮點,有力地推動了唐代歷史文化的研究;并為該遺址的保護提供了有力的依據。大明宮遺址之所以在經濟發展和城市建設大潮中至今尚能保持基本格局,一定程度上可以說與幾十年來持之以恒的考古工作有著密切的關聯。大明宮遺址考古盡管已經五十余年,但還僅僅揭露出這個宏大宮城的“冰山一角”?,F今,在國家文物局、陜西省政府和西安市政府的努力下,大明宮遺址上的現代建筑即將全部拆遷,阻礙遺址保護的瓶頸問題即將一勞永逸地解決。展望未來,作為我國“十一五”期間大遺址保護重點的大明宮遺址,其考古發掘必須繼續嚴格按照文物保護法,像意大利龐培古城那樣有目的、有計劃、有系統地開展,而決不能通過大躍進式的發掘,在短時間內突擊完成。同時,大明宮國家遺址開園和建成后,遺址考古過程亦可作為公園游覽內容和歷史文化普及的窗口,向社會公眾開放。所以,大明宮遺址考古工作可謂是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