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捷
[摘要]本次金融危機是發生在全球化背景下的生產過剩型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全球化帶來了生產要素和生產力的全球擴張,同時也造成了全球性的貧富兩極分化,引起有效需求不足和全球生產過剩。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為了解決這一基本矛盾,利用金融、保險和房地產業的財富效應,盲目發展金融與房地產業,同時從新型工業化國家攫取儲蓄的債務經濟模式來刺激消費和投資,從而釀成世界經濟的結構性失衡和禍及全球的泡沫經濟。
[關鍵詞]金融危機全球化生產過剩財富效應泡沫經濟
[中圖分類號]F8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09)03-0005-06
[作者簡介]張捷(1953-),重慶人,暨南大學經濟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世界經濟、中小企業。
改革開放30年來,我們從西方國家學習和引進了不少關于市場經濟的理論、政策和制度,但對于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研究卻十分匱乏。2007年以來濫觴于美國次級房貸的全球金融危機,不亞于上世紀30年代的經濟大危機。這場危機的性質和原因見仁見智,尚在探討過程中。筆者就這場危機的本質和根源提出看法,以作為引玉之磚。
一、經濟全球化與全球性生產過剩
當前的危機與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大危機,都屬于生產相對過剩的資本主義周期性經濟危機。不過,這次危機具有若干鮮明的時代特征。
此次危機是全球化浪潮沖擊下世界經濟供需失衡的產物。20世紀80年代末,市場經濟首次擴展到全球范圍,帶來了世界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全球化浪潮。新興市場的勞動力迅速與發達國家的資本(FDI)相結合,加上信息技術革命的推動和西方國家供應學派鼓勵投資的政策導向,使得全球生產力在短期內得到了極大釋放,為全球市場提供了大量價廉物美的商品,成為近20年來世界經濟持續保持低通脹高增長的一個基本動力。1991~2000年,世界GDP的年均增長率為3.3%,其中亞洲發展中國家為7.6%(中國10.4%);2001~2006年世界GDP的增長率為4.2%,亞洲發展中國家為8.2%(中國9.8%)。第三次全球化浪潮還成就了中國、印度、俄羅斯、巴西“金磚四國”的崛起,使世界經濟的版圖發生了深刻變化。
然而,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世界各國在享受“全球化紅利”的同時,也必須承擔全球化帶給世界經濟的各種失衡尤其是供需失衡的代價。全球化與經濟發展之間始終蘊藏著一對難以化解的矛盾——生產的全球性擴張與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這一矛盾正是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在全球化時代的表征。與古典資本主義相比,當代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已經由生產的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私有制之間的矛盾上升到生產的全球化與生產資料私有制之間的矛盾。因此,全球化時代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往往在全球范圍內展開,由資本主義基本矛盾派生的生產相對過剩也表現為全球_生的生產過剩(主要是制造業生產能力和產量的過剩)。同時,全球化時代資本對勞動的剝削更多地表現為跨國剝削;戰前宗主國對殖民地資源的掠奪和商品市場的控制,在全球化時代更多地轉變為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儲蓄的攫取和金融市場的控制。需要強調的是,以上區別并不意味著全球化時代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已經發生了本質變化,相反,全球化使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變得更加錯綜復雜,更加難以解決,更容易相互轉嫁矛盾,以鄰為壑,局部經濟危機更容易蔓延為全球性的危機,當然也更加需要國際協調。筆者對全球化時代資本主義基本矛盾的經驗描述如下:
首先,經濟全球化并未從根本上改變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和不合理的國際經濟秩序,反而使市場經濟的非和諧性變本加厲。這突出地表現在經濟全球化雖然帶來了生產力的大發展,但同時也造成了收入分配上的嚴重失衡。近20年來,世界經濟一無論是在各國國內還是在各國之間一的收入差距日趨擴大。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2007年公布的《就業展望報告》(OECD Employment Outlook 2007)指出,全球化并沒有真的在發達國家造成失業,其主要影響是勞工市場的兩極化,導致收入差距擴大。過去10年,在有數據的19個0ECD成員國中有16個國家收入差距擴大。此外,職工工資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例也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不斷下跌,這意味著工資水平沒有跟隨生產力的提高而上升,工人并未分享到經濟發展的成果。在發達國家中,貧富兩極分化最為明顯的是美國。美國最富裕10%的人口的年均收入為9.3萬美元,為經合組織成員國中最高;但最貧窮10%人口的年均收入只有5800美元,比經合組織成員國的平均水平大約低20%。另據美國經濟政策研究所(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2008年4月發表的研究報告,過去20年,美國最富裕的5%家庭收入增加了82607美元,至22.07萬美元,增幅為60%;最富裕的20%家庭收入增長了35027美元,至13.2131萬美元,增幅為36%;中間20%的家庭收入增加了5784美元,至50434美元,增幅為13%;而最貧困的20%家庭收入僅增加了1814美元,至18116美元,增幅為11%。
發達國家的國內分配更加兩極分化,發展中國家的情況也不例外。甚至像中國這樣享受到大量全球化紅利的國家,國內的收入差距也在顯著擴大。根據世界銀行公布的數據,中國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數已由改革開放前的0.16上升到目前的0.47,不僅超過了國際上0.4的警戒線,也超過了世界所有發達國家的水平?!妒澜绨l展報告2006》提供的1 27個國家近年來收入分配不平等狀況的指標表明,基尼系數低于中國的國家有94個,高于中國的國家只有29個.其中27個是拉丁美洲和非洲國家。而且,發展中國家由于被“鎖定”在發達國家所主導的全球分工體系的低端環節,產品的剩余價值大部分被發達國家所攫取,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乃至發展中國家之間的收入差距也都在擴大?!妒澜绨l展報告2006》指出,19世紀初,國家間的貧富差別相對較小,但到20世紀末,國家間的差別在全球總體不平等中已經占到較大的比例。如果把中國和印度排除在外,全球不平等程度一直在擴大,原因是大多數低收入國家和富裕國家之間的收入差距越來越大。表1顯示了1 965~1 990年期間世界收入兩極分化的情況。在這25年間,20%最富裕國家占世界總收入的比重由69.5%上升到83.4%,而20%最窮國家占世界總收入的比重則由2.3%下降為1.4%。

發達國家的貧富兩極分化主要源自雇員實際薪酬的增長跟不上GDP及勞動生產率的增長,從而導致勞動分配率(工資占國民收入的比例)下降,資本剝削率提高;再加上失業率不斷攀升(參見表2),結果自然使社會消費水平趨于下降,有效需求(有支付能力的需求)不足。發達國家的工資增長率在20世紀60年代(所謂資本主義的“黃金時代”)達到頂峰;70年代隨著滯脹危
機而開始下降;80年代以“里根主義”和“撒切爾主義”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在西方國家興起,面對全球化帶來的日趨激烈的國際競爭,新自由主義通過對企業減稅、壓低工人工資及社會福利等措施來增強本國競爭力,導致西方國家的雇員薪酬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幾乎陷入零增長狀態。在經濟全球化、新興工業化國家興起以及新自由主義抬頭的共同作用下,世界工業生產能力迅速擴張,但貧富兩極分化卻使有效需求跟不上供給的增長,從而導致了全球生產過剩局面的長期化。

其次,有效需求由消費需求和投資需求構成,在勞動分配率下降引起消費不足的情況下,實現充分就業只好依靠增加投資。然而,全球性生產過剩引起日趨激烈的市場競爭,導致工業品的價格不斷走低,產業利潤率趨于下滑;加之,從全社會的角度來看,增加投資引起的資本有機構成的提高也將產生利潤率長期下降的趨勢。利潤率的下降會削弱企業進行固定資產投資的意愿。為了提高利潤率,企業需要進一步提高剝削率,但剝削率的提高畢竟是有限度的(勞動者的收入不可能低于其維持自身再生產的需要);而且,壓低工人工資將導致消費需求進一步萎縮。而投資屬于中間需求,其帶來的產能擴張將引起下一輪的生產過剩,使經濟陷入螺旋下降的惡性循環。全球化時代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導致消費和投資之間形成負反饋效應,生產過剩和有效需求不足的痼疾使得各國經濟難以實現其潛在增長率。
再次,在全球化時代,各國經濟已經通過貿易和投資等活動連為一體,為了轉嫁國內生產過剩的危機,一國可以通過本幣貶值來降低產品的相對價格,然后通過出口將過剩生產能力宣泄到別國。上世紀80年代以來,在主要發達國家之間,經濟周期出現了明顯的不同步現象,其基本原因就在于全球性的制造業生產過剩導致占據世界主導地位的美國、日本、歐洲和東亞各國,難以同時實現經濟增長和繁榮。隨著每一次周期性經濟擴張的展開,一個國家的匯率出現下降,并因此而保持相對快速的經濟增長;而那些匯率上升的國家的經濟則因為貿易條件的惡化而面臨增長受挫的困境。1985年“廣場協議”后日元對美元的大幅升值使日本經歷了“失去的十年”,美國在此期間則享受著罕見的“新經濟”紅利。1995年以后,美、日、德的“反廣場協議”導致美元匯率轉跌為升,日本和德國的制造業邁出了復蘇的步伐,美國制造業利潤率的上升過程卻嘎然而止。1995~1997年,貨幣與美元掛鉤的東亞各新興經濟體因美元對日元升值而出口猛降,最終釀成了一場金融危機,以至把經濟剛剛出現復蘇苗頭的日本也拖下了水??傊?,戰后特別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資本主義國家之間在經濟周期上存在一種“30年河東、30年河西”的蹺蹺板現象,這種現象與全球生產過剩的長期影響不無關系。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也加入了這種蹺蹺板游戲,而且取代當年日本和“四小龍”的地位,與美國做起了“對家”,近年來中美之間跌宕起伏的貿易摩擦和“匯率博弈”,其幕后“元兇”正是制造業的全球性生產過剩。
二、經濟的虛擬化和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脫節
解決生產過剩與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還有一條途徑,即把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由制造業轉向服務業。由于發達國家在服務業上擁有較大優勢,在全球化時代面臨新興市場國家的競爭壓力較小,可以通過調整價格來部分抵消成本的上升,從而保持較高的利潤率,因此服務業有效需求不足的問題不像制造業那樣嚴重。問題在于服務業的發展能否彌補發達國家制造業空心化對其經濟的不利影響。商業、運輸業等傳統服務業與制造業聯系緊密,在一定意義上屬于制造業的產業延伸,在制造業被大量轉移到海外的情況下,這類服務業的發展缺少依托。而金融、保險和房地產業(所謂FIRE產業)屬于相對獨立的高端服務業,投資的乘數效應較大,而且可能通過市場投機獲得高收益(風險回報)。更重要的是,從全社會的角度看,FIRE產業的發展可能產生財富效應,進而刺激個人消費和企業投資,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緩解有效需求的不足,帶動經濟繁榮。在發達國家,社會對FIRE產業有強烈的需求。由于收入的兩極分化,掌握了大部分社會財富的少數富人,其財富的邊際消費傾向極低,在制造業利潤率下降的背景下,其積累的大量財富需要尋找高收益的投資渠道,FIRE產業正好可以滿足這些游離于實體經濟之外的財富的升值需要。
在上述背景下,上世紀90年代以來,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開始大力發展FIRE產業。各國政府紛紛放松金融監管,大力推動金融自由化和金融創新,政府長期實行鼓勵信貸擴張的寬松貨幣政策和赤字財政政策,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則降低借貸門檻,創造出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衍生工具,肆意放大杠桿效應。在賺錢效應的誘使下,大量熱錢涌入股市、房市和大宗商品市場,過剩的流動性不斷推高股價、房價、油價,吹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泡沫;資產投機所產生的財富效應刺激了消費,特別是住房、汽車等大額商品的透支性消費;興旺的消費和低融資成本又帶動了投資(尤其是被互聯網神話所煽動起的IT投資)。于是,上世紀90年代以來,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虛擬經濟急劇膨脹且日益與實體經濟相脫節,經濟結構趨于金融化、虛擬化和泡沫化。在美國,股票價格完全脫離了企業的基本面,由“泡沫驅動的需求”暫時彌補了有效需求的不足,出現了被自由主義經濟學家吹噓為擺脫了周期規律約束的、繁榮永不凋零的“新經濟”。1993~1999年,美國CDP的年均增長率為3.9%,1997~2000年上半年,經濟的年增長率高達4.6%。但格林斯潘承認,自1995年以后,GDP增長的約25%(每年約1個百分點)要歸功于財富效應,即資產價值增加對消費和投資增長的推動作用。換言之,股價上揚所推動的消費和投資增長,使得美國的GDP多增長了1/3左右。然而,脫離了實物投資的金融投機并不產生供給,脫離了實體經濟的虛擬經濟也并不真正創造財富,與資產真實價值相背離的泡沫終究會破滅。虛擬經濟的過度膨脹往往伴隨著實體經濟的萎縮,最終會釀成惡性通貨膨脹和經濟危機。因此,通過發展虛擬經濟來擺脫有效需求不足不過是飲鴆止渴,不能從根本上解決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由泡沫經濟所誘發的高消費、借債消費和非理性繁榮注定不能持久,一旦泡沫破裂,逆財富效應立刻會把經濟拖入危機。上世紀90年代,日本由于泡沫經濟的崩潰而陷入長達十數年的蕭條;2000年,美國由于互聯網泡沫的破滅而引發了股市暴跌、經濟滑坡;其后美聯儲又祭出連續降息的法寶,并通過放寬房貸,在房地產市場吹出新的泡沫來繼續創造財富效應,維系經濟的虛假繁榮,這就為次貸危機的爆發埋下了火種。
眾所周知,資本主義生產過剩的矛盾只能通過周期性的經濟危機來淘汰過剩生產能力,強制供需關系恢復平衡。但依靠泡沫經濟來刺激需求,熨平經濟周期,維持虛假繁榮,無疑會壓抑市場經濟對生產過剩的自發調
節機制,使矛盾日積月累,最終以更大的力量爆發出來,這次美國次貸危機所引發的百年一遇的全球大危機便是明證。
三、制造業與服務業的國際分工和世界經濟的結構性失衡
需要指出的是,在全球化時代,像美國這樣掌握著國際金融霸權的國家可以通過向全球發行美元債務從其他國家(特別是像中國這樣以制造業為主的國家)汲取儲蓄,來填補本國因虛擬經濟膨脹所產生的供需缺口,亦即美國在一定限度內可以通過向他國舉債消費來解決有效需求不足的問題。同時,資本主義中心國既可以對剝削率較高的發展中國家進行實物投資(FDI)以解決產業利潤率下降的問題,又可以在國內大規模地發展虛擬經濟而不用擔心通貨膨脹,因為從發展中國家引進的儲蓄(大多表現為價廉物美的商品)可以抵消虛擬經濟的財富效應所產生的過剩需求。這樣一來,經濟全球化就使得資本主義中心國在解決其基本矛盾時,有了更大的回旋余地。這些國家可以將相對過剩的制造業生產能力轉移到低成本的發展中國家,自己集中力量發展服務業尤其是FIRE產業。這樣做的好處在于,中心國可以憑借其在國際產業鏈的高端地位增強對位于低端的發展中國家的剝削,同時,剝削率的提高使發展中國家的國內消費不足,其過剩產品只能出口,從而又使中心國可以利用發展中國家的儲蓄(廉價商品和低成本資金)來滿足本國發展FIRE產業的需要,可謂是一箭雙雕。
既然同樣存在收入兩極分化的問題,為什么一定是中國向美國提供儲蓄而不是相反?
除了文化傳統等社會因素外,造成以上現象的經濟因素主要是:(1)美國是當今世界的金融霸權國,美國有條件通過發展虛擬經濟和債務經濟來緩解有效需求不足,中國則沒有這樣的條件和能力。因此,中國的消費不足和儲蓄過剩是有效需求不足的真實寫照;而美國的過度消費和儲蓄不足卻是有效需求不足的扭曲反映。因為其過度消費背后缺乏真實的支付能力,沒有本國的供給作為保障,透支的是未來的和他國的需求,因而這種需求只是經濟虛擬化的轉換物,是一種虛假需求,美國經濟失衡的本質依然是有效需求不足。(2)由于要素稟賦、經濟結構和發展模式的差異,中國的“世界工廠”地位和美國的“全球央行”地位,中國的出口依存和美國的進口依賴,已經通過國際分工形成了一種聯系緊密的互補結構。這反映了全球化時代國際分工的一種新變化,即在工業化時代制造業與農礦業、制造業內部分工的基礎上,全球化時代進一步產生了制造業與服務業之間的國際分工。制造業與服務業之間的國際分工目前尚處在初級發展階段。在這一階段,參與這種分工的國家之間的貿易收支必然產生不平衡(原因后述),但這種失衡在某種意義上對雙方都是有利的。以服務業為主的國家通過貿易逆差來吸納以制造業為主的國家的過剩儲蓄(所謂“東亞生產、歐美消費”),同時通過不斷增加產業鏈中服務環節的附加值來壓榨制造環節的利潤,并通過大力推動金融自由化和金融創新來控制全球金融資源,使制造業國家的貿易盈余最終以低成本借貸資金的形式回流到服務業國家。對于以制造業為主的國家來說,通過參加制造業與服務業之間的國際分工能夠使本國勞動力豐沛的比較優勢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出清過剩生產能力,實現充分就業和經濟高速增長。
與制造業的比較優勢主要來源于生產要素和技術不同,發達國家在現代服務業上的比較優勢主要來源于人力資本和制度優勢。與要素和技術相比,人力資本和制度更加具有異質性,難以模仿和移植,因此發達國家在服務業上的比較優勢具有壟斷性和持久性。這就是為什么美英等國能夠利用虛擬經濟來攫取全球實體經濟創造的價值的根本原因所在。
然而,制造業與服務業的國際分工在給世界經濟帶來福利的同時,也帶來了難以解決的失衡問題。由于商品貿易與服務貿易在貿易自由化進展上的不均衡,以制造業為主的國家和以服務業為主的國家之間的貿易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必然是不平衡的。經過WT0的多輪談判,目前商品貿易的自由化程度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但服務貿易的自由化卻進展緩慢。即使在發達國家,金融、保險、通訊、郵政、物流、醫療、教育等服務業的實際開放程度也十分有限,遑論發展中國家。服務貿易自由化的進程滯后,除了服務貿易自身的復雜性以外,高端服務業對于一個國家(尤其是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安全十分敏感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無論如何,由于服務貿易自由化程度有限,以服務業為主的國家的比較優勢在貿易中就難以得到有效發揮;加上制造業與服務業的分工往往具有垂直分工的特征,分工參與國的經濟結構差異大,貿易條件和貿易品的需求彈性不對稱,服務出口國在商品貿易上的逆差往往難以通過服務貿易的順差得到補償。中美之間近年來的貿易不平衡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制造業國家與服務業國家之間貿易關系失衡的表征。可以說,這種結構性的貿易失衡在短期內幾乎沒有消除的可能。雖然中美之間的貿易不平衡在經濟結構上是互補的,在一定期間和一定限度內對雙方都有好處,但這種結構性失衡并不具有可持續性,因為美國即使作為金融霸權國也不可能無限制地透支未來;而且,這種外部失衡將不斷加劇兩國經濟的內部失衡,因為外部失衡與內部失衡是一種負反饋循環的關系,任其發展下去輕則引發貿易戰,重則爆發經濟危機。
四、經濟全球化與資源、環境的加速耗竭
世界的生產要素和資源存量以及環境容量總是有限的,全球化的高歌猛進在擴大收入差距、加劇生產過剩的同時,也加速了對要素、資源和環境的消耗,從而導致土地和資源類產品的短缺。近年來,我國沿海地區可開發土地日趨窘迫,在很大程度上帶動了房地產價格的攀升。在本次危機擴散前,國際油價、糧價及鐵礦石等大宗商品價格持續大幅飚升(目前的回落也只是暫時的),引發了全球性的通貨膨脹。更重要的是,全球化加速了二元經濟中傳統部門勞動力的轉移,使勞動力由無限供給變為相對短缺,勞動力成本也趨于上升…。至于經濟全球化對自然環境的破壞,多年來一直是反全球化運動的關注焦點。當全球經濟活動的規模和強度達到一定閾值后,有限的要素、資源和環境難以繼續承載其增長,強制性的調整就會發生。本次的全球金融危機將是全球經濟發展方式被迫轉型的一個轉折點,世界經濟“三低一高”(低成本、低通脹、低利率、高增長)的時代將從此宣告結束。危機的發生使有識者認識到,無論是美國無節制的舉債消費發展模式,還是中國以犧牲資源環境為代價的重商主義發展模式,今后都將難以為繼。危機過后,各國必須攜手調整經濟結構和發展模式,誰的結構調整更徹底,誰的經濟就將率先走上復蘇和可持續發展的道路。
五、全球金融危機對中國經濟轉型的啟示
中國是經濟全球化的主要受益者,通過改革開放,借助第三次全球化浪潮,我國經濟取得了持續高速增長的成就。但在享受全球化利益的同時,我們也付出了不菲的代價。這些代價包括:收入分配的兩極分化,造成
內需嚴重不足;出口依存度過高,受國際經濟波動的影響巨大;以壓低工人工資掙來的大量外匯儲備卻成為美國舉債消費的源泉;資產市場價格大起大落,泡沫經濟嚴重影響實體經濟的健康發展;企業缺乏自主創新能力,陷入“比較利益陷阱”;粗放式發展導致資源和環境遭受過度損耗,等等。
這次全球金融危機促使我們進一步反思傳統發展方式的弊端,同時也迫使我們加快結構調整和經濟轉型的步伐。筆者認為,對全球金融危機根源的剖析告訴了我們一個長期被忽略的問題,即:多年來我們一直被傳統發展模式的弊端所困擾,想方設法要轉變發展方式卻始終收效甚微,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我國為了獲得全球化“紅利”,卷入經濟全球化的程度過深,形成了一種路徑依賴的鎖定效應。這次全球金融危機既來自全球化時代資本主義基本矛盾的激化,同時又可能引起全球化的退潮,導致第三次全球化高潮的結束。因此,危機客觀上給我國擺脫全球化的鎖定效應,加速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帶來了一個機遇。我國應當審時度勢,抓住這一機遇推行適度的“脫全球化”戰略。這一戰略的主要內容包括:(1)著力擴大內需,降低外貿依存度。擴大內需戰略短期依靠財政政策擴大公共投資和刺激消費;中長期則需要矯正收入分配的兩極分化格局,提高勞動分配率,降低居民稅負,開征遺產稅,建立覆蓋全民的社保制度,完善教育和醫療等公共服務,重新啟動鄉村工業化,加快中小城鎮建設,等等;(2)通過適度的“脫模塊化”戰略,使我國企業在國際產業鏈上的位置向兩端延伸,培育自有品牌和自主創新能力,鼓勵有條件的企業“走出去”,購并發達國家遭遇困境但潛質不錯的企業等;(3)加速產業轉移、產業升級和產融結合,優化產業結構。要認清自己的要素稟賦和文化稟賦,處理好提升制造業與發展服務業的關系,不要輕易放棄具有比較優勢的制造業,而要把制造業做精做強。用服務業來提升制造業的品牌和附加價值,使二者相得益彰,均衡發展。(4)在審慎監管、結構合理的基礎上繼續推進金融業的改革與開放。所謂結構合理,主要是指根據我國國情,妥善處理好銀行體系與資本市場、現代都市金融與鄉村社區金融、產業資本與金融資本等各種關系,防止金融業單兵突進式的發展,保持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密切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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