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鐘雜話

蔣譜成

現(xiàn)在知道詩鐘的人不多,但對嵌字對聯(lián)大家都還熟悉。事實上詩鐘與嵌字聯(lián)差不多,是文人墨客相聚時一種高雅的文字游戲。詩鐘又稱十四字詩,還稱羊角對、雕玉雙聯(lián)、百納琴、詩唱等。

據(jù)清徐兆豐在《風(fēng)月讀馀錄》中說:“構(gòu)思時以寸香系縷上,綴以錢,下承盂,火焚縷斷,錢落盂響,雖佳卷亦不錄,故名曰詩鐘。”即打詩鐘時間嚴(yán)格限制,以一絲線縛一枚銅錢懸于銅盆之上,線上系一支燃著的香,此香燒到絲線時,線斷錢落,鏗鏘聲響,有似鐘鳴,這時交卷。也許這游戲太文雅,太講究,難度較大,所以至今已經(jīng)失傳。

詩鐘的格式可分為兩種,一種為分詠,一種為嵌字。二者都對仗工整,意態(tài)自然。分詠格是以毫不相干的兩個詞為題分詠,二句要求緊貼題意,偶意自然,如以“《紅樓夢》”、“白發(fā)”為題云:“應(yīng)號怡紅公子傳,已非慘綠少年時。”上句詠《紅樓夢》,下句詠白發(fā)。又如“寶劍”、“崔鶯鶯”云:“萬里河山歸赤帝,一生名節(jié)語紅娘。”第一句說赤帝漢高祖仗劍起兵取天下,二句是詠《西廂記》的故事。又如以“尺”、“蜂”二字為題:“燈下量衣催五夜,房中釀蜜正三春。”第一句量衣非得尺,第二句三春釀蜜非蜂莫屬,語句扣題,寓意深遠(yuǎn)。

嵌字格是任意提取兩個互不相干的一平一仄的字,放在上下兩句次序相同的位置上。如以“子”、“魚”限第二字云:“燕子不歸春寂寂,鯉魚無信路迢迢。”清末有人以康有為的名字作歇后語式的嵌字詩鐘:“國家將已必有,老而不死是為”,把“有為”二字巧妙嵌入,含意深刻,對仗亦工。

清末舊臣陳三立在北伐戰(zhàn)爭時期,居住上海,他的詩文是當(dāng)時宗伯,而又愛打詩鐘,經(jīng)常與朱孝臧、曾廣鈞、鄭孝胥等詩酒聚會,游戲文字。還有清末名士樊樊山、易實有組織蕭社,定期集會,舉行詩鐘活動。有一次拈“女”、“花”為題,限第二字。因字面太熟,為增加詩鐘難度,限集唐人詩句。其一人集李商隱、李白句云:“青女素娥俱耐冷,名花傾國兩相歡。”眾人稱佳。另一人集杜牧句云:“商女不知亡國恨,落花猶似墜樓人。”眾人贊更佳。后有人集李商隱、杜甫句云:“神女生涯原是夢,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大家異口同聲稱奪冠非此聯(lián)莫屬。

曾廣鈞是曾國藩之孫,幼年即博通經(jīng)史,被稱為“神童”。成年后恃才傲物,玩世不恭,但為人直爽,敢說敢為。他從上海回湖南湘鄉(xiāng)時,夏敬觀置酒為他餞行。酒后打詩鐘,用“九”、“南”二字,分嵌第四字。曾廣鈞作了一聯(lián):“死而可九吾無悔,魂不能南客莫招。”大家都贊賞他運用屈原、宋玉的詞句很自然,對仗工整,可不曾想到,這竟成為曾廣鈞的“詩讖”了。因為他自上海回湖南時,病死于途中客棧。

清末名臣陳寶琛,字伯潛,晚號聽水老人。1932年秋去了長春看溥儀,當(dāng)時只有胡嗣璦、商衍瀛等少數(shù)人陪著他。在一次酒宴集會中,用“中”、“日”二字打詩鐘,限第一字。陳寶琛以“日暮可堪途更遠(yuǎn),中干其奈外猶強”交卷。當(dāng)時在座的有鄭孝胥的侄兒把此詩鐘抄下,帶給鄭孝胥看,鄭孝胥正在投靠日本主子,就轉(zhuǎn)抄給日本人坂垣,坂垣把它記在手冊中,加注“陳寶琛詩鐘譏日本”。有人為之解釋說,文人偶然游戲筆墨,無足介意。坂垣才放了陳寶琛一馬,否則陳寶琛為這詩鐘就得喪了小命。從詩鐘可以看出當(dāng)時文人對日本侵略者的態(tài)度,同時也看出另一類文人的嘴臉來。

詩鐘產(chǎn)生的時代,可能始于北宋。在《蘇老泉家》中有作“冷香”第七唱的記載,蘇洵作“水向面邊流出冷,風(fēng)從花里過來香”。蘇東坡作“拂面坐來衣帶冷,踏花歸去馬蹄香”。蘇小妹作“叫月杜鵑啼血冷,宿花蝴蝶夢魂香”。

事實上,詩鐘的嵌字格產(chǎn)生年代還要久遠(yuǎn),完全可能是從我國的嵌字對聯(lián)和嵌字酒令中演變過來的。嵌字對聯(lián)和嵌字酒令大家都比較熟悉,因為有其悠久的歷史。但與詩鐘不同的是所嵌字的內(nèi)容,都有一定的含意和目的,或人名、或地名、或時間、或暗喻、或雙關(guān)等各不盡同,但嵌法自然,偶意真趣。

記得在1985年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的嵌人名對聯(lián):“碧野田間牛得草,金山林道馬識途。”對仗工整,意趣天成。又如2000年的農(nóng)歷是庚辰年,把“庚辰”二字分嵌對聯(lián)的第一字,即為:“庚日多晴游子樂,辰星常耀太平年。”

而酒令沒有詩鐘與對聯(lián)那么嚴(yán)格的對仗,形式也自由活潑,但其產(chǎn)生的場合往往與詩鐘十分相似,都是朋友聚會,詩興大發(fā),以詩以令助酒之時。如有三位文人喝酒,他們行酒令規(guī)定兩句古人詩,說同一事物,須一真一假。第一位說:“勸君更盡一杯酒,是真酒,寒夜客來茶當(dāng)酒,是假酒。”第二位說:“春城無處不著花,是真花,霜葉紅于二月花,是假花。”第三位說:“一騎紅塵妃子笑,是真笑,佳節(jié)清香桃花笑,是假笑。”

雖然現(xiàn)在知道詩鐘的人不多,打詩鐘的更少,但不管怎么說,詩鐘也是我國民俗文化的一部分,有其悠久的淵源和歷史,值得我們?nèi)パ芯亢涂偨Y(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