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 勒(佤 族)
聶勒,佤族,1968年生于佤族希谷部落,中國作家協會會員?,F供職于云南民族出版社,編審。在《人民文學》、《詩刊》、《民族文學》、《青年文學》、《大家》等大型刊物發表詩歌作品,詩作曾獲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邊疆文學獎、云南日報文學獎等,詩作被翻譯成英文、越南文、多種少數民族文字等。著有詩集《心靈牧歌》、《我看見》。
在我心上
小小的雨點
小小得不能再小的雨點
落在我心上
美麗的梨花
美麗得不能再美的梨花
開在我心上
甜甜的女兒
甜甜得不能再甜的女兒
暖在我心上
亮亮的太陽
亮亮得不能再亮的太陽
照在我心上
大大的世界
大大得不能再大的世界
臥在我心上
長長的河流
長長得不能再長的河流
淌在我心上
擠擠的房子
擠擠得不能再擠的房子
踩在我心上
深深的愛戀
深深得不能再深的愛戀
駐在我心上
靜靜的群山
靜靜得不能再靜的群山
浮在我心上
濃濃的友愛
濃濃得不能再濃的友愛
粘在我心上
窄 門
我來到這間小屋
門很低 剛夠接納我
里面很暗 外面很亮
火塘里的火死氣沉沉
我坐在溫暖的火塘邊
風呼呼地吹在外面
里面卻異常安靜溫暖
土墻四壁黑黑的 像黑夜
歲月將影子涂在上面
溫暖的小屋啊
在風里在陽光下靜寂
我四處尋找的幸福
至今沒有找到
當我從黑暗的小屋里走出
走在濕潤而明亮的陽光里
那一刻,我的心靈亮了
毋須說明,我剛從幸福里來
美好的一切讓我
在陽光下燃燒和明亮起來
桃花和梨花
我有兩個女兒
桃花和梨花
它們擦著汗水
讓春天開放大地
回到大地的人間
我有兩個女兒
桃花和梨花
它們不像玫瑰那樣鮮艷
讓人采擷在手里
然后丟棄
它們不會出現在花市里
讓愛花者隨意挑選
它們開在山野里
當蜂蝶采夠了甜蜜
它們就變成了果實
我愛桃花,我愛梨花
在大自然的柵欄里
我的女兒靜靜地綻放
我的女兒走到哪里
世界的春天就跟到那兒
吹 亮
我知道
歷史的書頁多么漫長
我們經歷了許多
悲歡離合的時刻
當吹亮靈魂的風
一次次地將山岡吹綠
我們吉祥安然的家園
卻迷失在人類行進的夢想中
我也知道
遷徙也許已經結束
在多少風雨的后面
我們找到心愛的故鄉
當震顫著靈魂的歌兒
一遍遍地將我們介紹給世界
我們卻因為幸福或惶恐
而淚流滿面地歌唱
太陽在山里游蕩
它要找誰呢
群山始終不語
溪流的聲音太小
小路在陽光下沉睡
山民在山體上低頭勞作
誰都無法告訴它
只有遠方的海洋
可以大聲地向它喊
并告訴它一切
它才會在山里消失
而黑夜已經悄然來臨
在黃昏時它滑過山群
沉入了遠方的無邊黑暗
一切故事
我知道,一切故事
發生在路上 發生在
遙遠的過去
在我們的心靈中
滯留的小小部分
是一切愛與恨的深印
我知道,一切故事
來源于人類的夢想 來源于
對崇高的真美和友善的遐想
在彌漫著愛的大地上
一切故事悄然發生
一切故事又默然消失
我知道,一切故事
在路途中孕育 誕生在
今生的恩怨
它無時無刻地影射著
我們幸福
和苦難的影子
我知道,一切故事
也都將結束 結束在
無法預知的未來
在我們的經史上
從來就沒有記載過
永恒和不朽的含義
一個獵人
他是一個獵手
和所有的獵手一樣
他的眼睛里充滿著
血腥和渴望
他的胸膛里滾燙著
屬于獵人的歌謠
他的血液里秘密流淌著
無人能破譯的密碼
他的心靈里印刻著
祖先征服山林的豪情
在很多夜里他夢見了
滿山的麂子和野鹿
而他身邊什么武器也沒有
對于獵手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了
當他醒來 順著祖先無數次走過的山岡
這一天,他終于看見了一群野鹿
正從身邊倉皇著向南方奔去
他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消失在遠方
此刻,他發現他受到莫大的恥辱
他的眼里注滿了失望的淚水
遙望著偌大的山群長嘆一聲
他一邊往回走一邊自言自語道——
它們都死絕了
我們也將死去
遙望群山
望著群山 我常想
人類的秘密全記在那里頭
祖先的聲音和夢想
還在某個秘密的地點
深藏著
望著群山 我在想
世界的腳印全印在那兒
人間的苦難和幸福
還在某些不知的角落里
膨脹著
遙望群山 我相信
就是遙望著我的搖籃和家園
就是思念著我們的親人
就是回望著我們的史脈
就是眺望著我們的淚水
黃 昏
太陽在山頂上
和悠閑的白云交談
我們在山腳下 追逐
怎么捉也捉不完的蜻蜓
一會兒,太陽在山的那邊
安安靜靜地落了
我們在山的這邊
盡情地唱著部落的情歌
暮晚時分,山梁上還有不少彩云
彌漫著,晃動著,像牧群
我們的歌聲穿越大地的空曠
仿佛失戀者的傾訴
很久很久才能停止
在寂靜的歸鳥聲中
牧群已經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