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慶(羌 族)
我們是過去的兒子
同時也是
未來的父親
或者祖先
——題記
你折磨著我
這傷痕一樣的峽谷
岷江從中刻骨地流淌
祖先的田園張望著一種期盼
在我的目光尚未到達之前
習俗與追求,像陽光一樣強勁
正午好威風啊
敞開烈性的胸膛
薄如汗衫的田地
這么拼命地抓住懸崖與溪谷
說什么好呢
固守千年的飲食和族根
把青翠栽種,將荒蕪送走
一千種活下去的理由
煙熏了又熏
汗水澆灌了又澆灌
神靈的看護名不見經傳
日夜豐盛秋天的雙手
在這里,許多嘴巴開放生機
我的母親只是其中一種
祖宗的慣性培植最內在的遺傳
泥土好香啊,巖石好溫馨
手指上的歌聲是生命在燃燒
山這邊有寨,山那邊有村
山山水水收割一代代遺傳的基因
玉米下種了,布谷鳥在鼓掌
牛羊伴隨鋤頭,出沒山歌的韻調之中
抹上油的嶄新的羊皮褂子
行走在春秋的旅途
堅持麻布的厚實和忠誠
風雨如晦,日月如舟
這些吆喝季風的倔強啊
向日葵一般眷戀著今生與來世
血液還在膨脹,四野無聲
山對水的癡情遠非一天兩天
渴望啊,乞愿啊
海的蔚藍從天空降落
深入骨髓的滋潤淋漓盡致
火塘中的焰火烈酒一般濃郁
來自遠方的一顆顆心靈啊
自由地,舒展著觸須
腳步之下的道路,白骨一樣干凈
穿過溪流,灌木叢,森林的腹地
向上越過高山草甸
連接月光的美麗和天空的浩渺
時光如星光,擦亮大地的高度
好純的夜啊,好美的明天
俊俏的山巒一座連著一座
像男人的鼾聲,女人的腰肢
所有感動一齊出發
雙眼什么也不說,充滿歸宿
只靜靜地,靜靜地等待
清風絲綢一樣,覆過蒼涼的胸膛
岷江的高度
順著三星堆的目光
越過成都平原
深入到岷江大峽谷的里面
這,僅僅是一切事件
剛剛拉開的序幕
現實的陽光,忽明忽暗
因為天氣不定的關系
我們要習慣于撥開現象看本質
熟悉久違的深度,像血液
闃靜無聲,染紅歲月的底層
山因為海拔而躲進云層
傳說,因為考古而深入歷史
岷江因為文明而牽動西南的神經
于是,感懷的雨水空前灑落
文字終于嘗到民族的底蘊
七千萬年前一個奇妙的瞬間
古老的岷江開始了最早的蠕動
一點一滴,吟唱在白云之下
遐思,漫步,奔走,歡騰
把整個高地當作最寬的舞臺
漸漸地,岷山成了瞭望的風景
泥沙土石,紛紛遠走
一躍而成為盆地西部的基石
成都平原的母胎和兒孫
營盤山,是岷江大峽谷
第一塊升起炊煙的文明的母地
彌漫性靈,智慧和族群的歌舞
打水的陶罐,狩獵的弓箭和棍棒
掛在胸前凝聚方向的玉
吆喝石錛石斧走進土壤
鎖魚的網線在手中,起落有致
火光,火光,熊熊的火光
生長在漆黑的天空之下
燭照西南山河,一片通紅
意志順江而下,落拓不羈
野豬的嚎叫淹沒不了手臂的力量
族群的胸膛爬滿了嶄新的山脈
岷江騰挪翻飛,在峽谷之中
磨礪驚悚的目光成閃亮的利器
到對岸,到對岸去尋找更多的故鄉
天空像一扇大門,嘎吱一聲
洞開一道輝煌的通口
炊煙繚繞,追逐著黑熊的腳步
群山腆著生動的寶藏,春去秋來
捧出虎皮,果實,羚羊和人參
族群被賄賂得翻山越嶺,牛氣沖天
所有神靈,只會揮舞一面旗幟
向西,向南,前進,前進
來到大渡河邊,橫斷山巔
采摘磅礴的果實,收割野性的生機
樹木讓出道路,山野騰出空地
茅屋中長出堅硬的石墻一道道
飄忽不定的風雨,順著手指的方向
跌落驚天動地——雄壯的美
一瀉千里的岷江,轟然南下
族群的節奏,被心跳的速度提升
南方飄來的云,總是那么細膩
柔和,艷麗得叫人心神不定
走下群山,來到一望無垠的平原
多肥沃的一片土壤,緊攥在手
多平坦的一片遼闊,行走在腳下
驅散霧瘴,將多年的噩夢斬盡殺絕
在岷江邊上,筑起一個叫寶墩的城堡
水來了,很野的水,又來了
比手中的武器,城堡的抵御強大多了
呼吸中,冉冉升起疏通的信念
堅定,尋覓,開墾,拼搏
在遠離岷山的這一方時空中
族群的記憶復蘇不了祖先的經驗
邁出的腳步搜索不到回歸的路線
開創,適應,推敲,守衛
凝結眾多的犧牲和忠誠的祭奠
在大地上,扎下一株希望的根
向南,沿著岷江流動的方向,向南
深入腹地,開辟平原的溫情
茅屋一間間,仿佛手指團聚手心
仿佛一切苦難終有一個燦爛的結局
向東,向西,順著可能的方向
形成玉石的巔峰,青銅的極致
在三星堆,無與倫比的光芒之下
暗淡了岷江上游的蠶陵古國
暗淡了傳說中大禹的故里刳兒坪
暗淡了金沙的巨型船槨掀起的欣喜
青衣江很柔,大渡河很寬
箭頭一樣的南遷,仍然在繼續
平原盡頭不是峨眉山下的樂山
岷江的去向是唯一可信的指南針
族群支脈忠于滔滔岷江的主流
向前,向前,一往無前
融進西南崇山峻嶺的煙雨
仿佛岷江作為長江的源頭
流淌在明朝以前的漢文典籍
此時,上游石紐山上,石室飄香
鯀之子名叫禹,早能辨水識山音了
奉天的睿智率領部族的母根
從掌心的第一滴雪水開始
注定了四海歸一的重大使命
天地因之而跌入朦朧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