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難以畫句點

宋 瑜

直到本期發稿之時,我還不感覺他已經離去。我真正體會到所謂“音容宛在”的確不是一句套話。這個被稱作“阿廖”的人,平時談笑風生,即便死神已降臨他的病榻。在他最后一次住院,即離世前兩天,當我代他回醫生的問話,回顧他的頑疾發現時是在吃狗肉之后,阿廖還自我調侃地笑了笑,盡管他舌根已硬,說話困難。這就是阿廖的可愛之處,他的幽默隨著所剩不多的時光,愈加表現為自我調侃。這是真正的幽默。

吃狗肉應是偶然的事件,而他長期吸煙,不按鐘點行事的習慣,與他不移的本性頗為吻合。在朋友面前,他喜愛品評時事、臧否人物、高談闊論,表現出作為一個文學寫作者的良知,及對生活敏感和個性超然的一面。敢說真話,憤世嫉俗,無所顧忌的品格,使他贏得不少朋友的喜愛。這種性情應是許多人付之闕如或掩藏起來的,因此他的談論往往給人痛快淋漓或捏一把汗的感覺,盡管所論并非十分周全,卻不無深刻、鮮異及難以辯駁之處。

阿廖雖然灑脫飄逸,但他的寫作是字斟句酌而情感細膩的。他最討厭繁辭麗句,嫌棄疊床架屋式的書寫品格。他不刻意求取寫作的成果,而是隨感而發,興至筆到,甚至于機緣巧合,屬長期積累“妙手偶得”一類。他視閱讀為第一要事,并有所取舍,因此他當編輯是有著自己獨到見解的,盡管有時不免偏激。作為一名副編審,阿廖也是有權力的,但他從不濫用職權,在他手上從來沒有關系稿,他甚至沒有這樣的概念;任何稿子在他手上,就只有好和不好兩種,只看文,不看人。所有這些又逐漸地生成一種更為可貴的品質,且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更多地顯露出來。這就是他的自我反省,把自己作為一個觀照的對象。在內心的某個層面,他甚至一反我行我素的習性而安排自己在最后的日子里回到文藝界的群體中來。這反映了他對世界、對周遭的和解,盡管這種和解在我看來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那是真實的,是作為一個人的內心頗為本質的一面。如此,他的人生走完了一個圓,盡管那生命結束得如此倉促。

這樣一個人,是優雅是頑劣,是超邁是迂腐,都給我留下了久遠的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