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蘇里
一位俄國研究專家跟我說,國內的俄羅斯研究,專注情報,著力對策,宏觀、戰略層面的東西殊少,歷史、文化、思想一哲學背景研究,有,但水平有待提高。這一總體評價,與我賣書買書的觀察,頗為一致。
對于中國人,“認識俄國”之意義,無須贅言。
但認識俄國頗不易。這一點,別爾嘉耶夫在《俄羅斯的命運》中有相當生動的描述(尤其第一章)。有識者言,白銀時代神學家的持續討論,對認識俄國,頗為關鍵。所以應重視索羅維約夫、舍斯托夫、別爾嘉耶夫、弗蘭克、梅列日克夫斯基等。有人持對立意見,認為他們都是二流作家,真正有價值的,是巴別爾、別雷和布爾加科夫。又有年輕氣盛的讀書種子,一口咬定,不讀普希金、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怎么能算認識俄羅斯呢?這個認識俄羅斯的名單,估計每人可以開出一長列,恰達耶夫不重要?別林斯基呢?巴枯寧呢?赫爾岑呢?高爾基呢?還有被別爾嘉耶夫批得體無完膚的羅扎諾夫,被布爾什維克暴力革命者譽為先驅的狂徒涅恰耶夫,不都對認識俄羅斯有非常典型的意義嗎?
下嘴咬“認識俄國”這塊肉,不僅不易,且分歧巨大。分歧也是各有理由。此不贅述。
言歸正傳。介紹幾本坊問正在流行的有關俄羅斯的作品,以供有興趣參與認識俄國的讀者參考。方家不必較真兒,一孔之見而已。
2004年,霍普金斯大學出了一本Russia in Search of Itself,作者詹姆斯·H·比靈頓,資深俄國研究專家,中文譯本(《俄羅斯尋找自己》)由蘭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出版。在“致中國讀者”一節,比靈頓開宗明義,談到本書主要結論:俄羅斯人在探尋二戰后已在西方被證明是可行的經濟與政治結構的同時,也在努力恢復那種已在俄羅斯歷史中消失但又與俄羅斯未來相關的結構。令人感興趣的是后半句。僅從時間上看,涉及了歷史、現在和未來。要之,比靈頓清楚地說到,俄羅斯歷史上存在某種“結構”,但后來“消失”了。因其與“未來相關”,所以俄羅斯人正在“努力恢復”——時間點上,正在當下。俄羅斯人努力恢復的,是怎樣一種結構呢?比靈頓說,是19世紀“發現”的“強調道德的力量”的俄羅斯民族主義,大俄羅斯民族主義。冷戰結束后,這種民族主義,正在被專制色調極濃的歐亞主義所籠罩。我的疑問是,歷史上,俄國人是否有過關于自己的明確的身份認定?如果有,是什么?“俄羅斯尋找自己”中的“尋找”,是否更具象征意義?——它從未真正找到自己,它一直在尋找。
梁贊諾夫斯基《俄國史》(第七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用將近90萬字的篇幅,給讀者提供了“認識俄國”極好的路線圖。從基輔羅斯,莫斯科羅斯,到彼得大帝開啟的帝國羅斯,一路寫到列寧一斯大林的紅色帝國羅斯,線條之清晰,布景之豐富,敘述之嚴謹,論證之有力,非同類著作可比擬,包括俄國史大家克柳切夫斯基以有趣見長的《俄國史教程》(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正是一般讀者“認識俄國”不可多得的入門必讀。梁著的特色還包括:俄國各時期精細的歷史地圖,滿足了讀者左圖右史的閱讀期待;對要害、疑難問題不囿于一家之言的多重提示與評價——這十分難得,讀者由此知道了多個史家對同一問題的不同意見,可相互比較,得出自己的結論;極其豐富的參考文獻指引和推薦書目(將近50頁!)對資深讀者,這尤其重要;從優美的譯文可猜原著文字的優美——即使一部引人入勝的通史作品,如果沒了優美文字,對讀者不啻空前苦難。
嚴格講,這部通史,是三代人用了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共同完成的。梁氏全名尼古拉·梁贊諾夫斯基,其父瓦連京·梁贊諾夫斯基,也是俄國史教授。對本書第一版貢獻頗巨。到本書牛津第七版(2005年),尼古拉年事已高,由治俄國文化史的專家斯坦伯格協助修訂,是謂第三代。
《俄國歷史地圖》(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版),是享有盛名的丘吉爾官方傳記作家吉爾伯特爵士的作品。中文簡體字版是根據英文第三版翻譯的。這是一冊難得的地圖集,同時為讀者提供了兩種“認識俄國”的工具:詳盡的俄國地圖——地理的、經濟的、文化的、政治一戰爭的等等,配以簡明得當的文字解說,幫助讀者直接讀圖了解俄羅斯;或與任何一本俄國史(最好是梁贊諾夫斯基的)搭配閱讀,用于查詢也極為方便。三聯書店1985年出版巴勒克拉夫的《泰晤士世界歷史地圖集》,早已絕版,此后,很難見到類似的世界歷史地圖集出版,是出版界極大缺憾。吉爾伯特爵士的地圖集,雖黑白印刷,地形地貌并不直觀,版面也顯得小了,但仍可聊補缺憾。
此外,還有若干作品,值得推薦。它們是:董曉《圣徒抑或惡魔:涅恰耶夫其人其事》(群言出版社2008年版)。作者明智地認為,作為布爾什維克理論與實踐的先驅,涅恰耶夫是十足的惡魔。利哈喬夫《解讀俄羅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一本有關俄羅斯文化的微型札記性百科全書;張建華《俄國知識分子思想史導論》(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分量頗重的專題研究,飽含認識俄羅斯的激情;郭小麗《俄羅斯的彌賽亞意識》(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是國內學者第一部關于該問題研究專著,可做很好的入門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