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舞
作家阿來新近出版了他重述藏族神話的小說《格薩爾王》,我參加了8月15日~8月23日的“尋訪格薩爾王蹤跡,和阿來一起游康藏”活動。隨車隊從成都、雅安、二郎山、康定、甘孜、瑪尼干戈去阿須草原的路上,我未能免俗,帶上了《雪域求法記:一個漢人喇嘛的口述史》(下稱《雪域求法記》)的修訂本。
也不完全是一時興起“帶一本書去康藏”,因為行前就已經開始看《雪域求法記》。它的初版,早在2003年1月就已由歷史學家楊念群教授和旅美學者張健飛整理出版。
傳主邢肅芝系1916年生人,16歲時進入四川重慶漢藏教理院學習西藏語文,同時作為秘書,整理中國佛學會會長太虛大師的演講,法號碧松;1937年,只身赴西藏訪求藏傳佛教密法,在國民政府考試院院長戴季陶、四川軍閥劉文輝、昌都藏軍司令索康札薩和軍糧官阿沛·阿旺晉美等人幫助下,最終抵達拉薩。
到達拉薩后,邢肅芝在哲蚌寺拜達賴喇嘛的教經師領蒼等著名活佛為師;1945年,通過在西藏攝政王面前舉行的辯經考試,成為歷史上得到藏傳佛教最高學位“拉然巴格西”的僅有的兩位漢人中的一位;也是1945年,邢肅芝帶著西藏攝政王達龍活佛給蔣介石的親筆信回到內地,同年又奉蔣介石之命回西藏發展教育,擔任國立拉薩小學校長。
1947年7月,西藏噶廈政府趁國民黨軍隊在國共戰場上節節敗退而發動“驅漢事件”,邢肅芝又從中斡旋,使國民政府中央全體駐藏人員安全撤離;1950年,移居香港并翻譯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略論》為漢文;1959年開始定居美國至今,其間于1987年回北京參加首屆國際藏學研討會,1987年和1997年兩次受到阿沛·阿旺晉美接見。
72年前,邢肅芝原準備繞道印度去西藏,這條路線較海路、川康藏大道和青藏線都要容易和快捷——十三世達賴喇嘛1933年去世后,蔣介石特派蒙藏委員會委員長黃慕松致祭時,也是“借道印度赴拉薩”——但辦理簽證的失敗,讓邢肅芝最后不得不由西康進入西藏。看到他的入藏路線與我們“和阿來一起游康藏”的路線基本相同,我就有一種遙遠的親切感。只是,我所有的行程都是在四川省甘孜州的藏區境內,拉薩不在我們的計劃線路中。
相傳格薩爾王為蓮花生大師的化身,恰好邢肅芝入藏途中于1944年朝拜考察過蓮花生大師的道場,歷險后成為進入藏南咱日山而得以生還的唯一漢人。他所親歷的“蓮花生大師顯圣”,藏民應該比較容易相信,像格薩爾王的說唱藝人們就自稱其技藝為神授。
《雪域求法記》中最吸引我的章節當然還是“喇嘛生活”、“漢藏關系”和“西藏辦學”三章,尤其是對達賴喇嘛和中央政府駐藏辦事處、國立拉薩小學的介紹。看過我才知道,“達賴喇嘛不到20歲是不能掌權的,由貴族們把西藏的統治大權瓜分。當年乾隆皇帝正是看出這其中的弊病,才制定了經過金瓶掣簽選擇達賴的轉世靈童的制度,以杜絕因為達賴轉世所造成的動亂。”
書中有些細節也很值得把玩:西藏噶廈政府1930年代中期與國民政府的關系開始緩和后,在拉薩設立行政院參事處時,其與中央唯一的聯系方式只是一部電臺。為了將十三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從青海安全護送到拉薩,蔣介石特意向軍閥、青海省主席馬步芳贈送了40萬大洋。
而邢肅芝執掌拉薩小學時,教員中的康剛民是前孟買大學教授,李有義先生是燕京大學教授,教授藏文的察珠活佛則是聞名西藏的文學家,“我們的小學實際上是由大學老師來任教。”當然,這所高規格民族小學也潛伏著當時中央政府派來的特務。
往事可鑒。邢肅芝對康藏人的區別和矛盾、對國民政府治藏政策之缺失的反省在今天仍有警示意義:“英國人深知西藏掌權貴族的心理,所以投其所好,利用贈送英國武器和金錢、由印度進口貨物、在海關免稅放行等各種手段控制西藏的政治經濟”,“反過來再看國民政府駐藏的官員,非但不想方設法去改進漢藏關系,反而用種種方法滿足個人私欲,蒙蔽中央政府,結果造成漢藏關系日益緊張。”
最后,我要說的是,盡管邢肅芝先生博聞強記,但他所親歷的康藏歲月畢竟是兵荒馬亂的年代,書中所收錄的那些珍貴照片、往來信件等是如何歷經時代動蕩而仍完好無損,老人的口述,又為何完美得像完全用典雅的書面語寫就的自傳(兩位整理者是如何處理口述和筆述的關系),這些都讓我不無疑惑——這本書的缺點就是它太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