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絲短裙．欲望．陰謀

　　一
　　
　　我和林顏結婚十多年了。
　　十多年的時間那么長。仿佛隔著層層疊疊的霧氣，關山萬里似的。
　　那時候林顏剛離婚，一個人住在醫院的家屬院里，她和前夫趙明有一個孩子正念小學。那時候常常有人去看林顏。去看林顏的多數是男人。因為林顏是個美麗的女子，有一股子妖氣。看她的時候，你總會想起某些東西，比如要和她發生點什么，才不枉此生似的。也聽說她在家喜歡穿黑色的蕾絲短裙，在床上，是能把男人熬成藥渣的。
　　離婚的林顏一個人住。
　　我的屋子就在她的隔壁，在一個午夜，醒來的時候，聽見隔壁林顏的聲音：“滾!”我起床，開了門，一個男人站在林顏家的門前，林顏要他走，他不肯，說是來看林顏的。一起聊聊天。林顏眼里有淡淡的霧，幾乎要聚成眼淚落下來。我說人家都讓你滾了，你快滾。男人雖然不甘心，還是走了。林顏說這是她公司的同事，知道她離婚了，就追上來了。
　　那以后，我就常常幫林顏了：換煤氣罐，換保險絲，修電器什么的：林顏生病了，我帶著藥到屋子里給她吊點滴；林顏下班晚了，我到樓下接她；她忙的時候，我還幫她開過兒子趙小川的家長會。
　　一年以后，我們結了婚。結婚那一晚。我想起了林顏的前夫趙明。其實我和趙明曾經是同事，這也是我們在醫院家屬院住對門的原因。
　　摟著林顏。我覺得雖然她結過一次婚，有孩子，但我還是要對她好，對她的孩子好，好到她們受不了。
　　
　　二
　　
　　十多年來，我一直對林顏和趙小川很好。
　　小川很爭氣，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學。我原本以為生活會這樣，平淡而幸福地繼續下去。卻沒有想到小川大三的時候，我的平淡和幸福全
　　那是一個禮拜天，我讓小川陪我去辦事，回來的時候，跟在我們后面的是兩個拉著手的年輕男子，衣著時髦，飄逸的頭發在風中翻飛，關系挺曖昧的。我們走了很遠的路，兩個男子才不見了。我忽然想起人們說的“同志”，就恍惚有點明白了。
　　我想小川雖然相貌清秀，卻不是那樣的孩子，當然不會和他們攪在一起的。
　　不知道為什么，小川慢慢變得內向而孤僻。有人告訴我小川常常去那個“同志”們常去的公園。在公園里，男人們在小樹林里做著互相追逐的游戲，被追逐者往往會和勝利者開房間。學校里有不少女孩子追小川，但小川從來不搭理她們。那一天，在學校的宿舍里，小川甚至上了一個男同學的床……
　　有同學將這件事情反映到學校，小川是同性戀的事情就盡人皆知了，學校通知我去。在這個城市里，我是有名的外科醫生，雖然沒有權勢，也有一點面子的，但都沒有用，他們說嚴醫生不是我們不給你面子，是小川，他鬧得太不像話了，我們都不好意思告訴你……
　　我和林顏都快急瘋了。林顏都有了白頭發。這對美了一輩子的她是個不小的打擊。為了小川，我們先是賠了男同學家很多錢。又托人找關系，我和林顏把這些年的積蓄都搭進去了，但小川還是被勸退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責問小川，林顏則一直在哭。
　　小川冷冷地笑，后來被我和林顏逼急了，說了實話：自從去了那個公園，那些男子就一直找他，纏他。剛開始和他們在一起，只是好奇，后來真的在一起了，才覺得和女孩子在一起沒意思。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照著鏡子，翹著纖細的蘭花指。他真好看，像他媽媽一樣天生有一股子妖氣，他的臉龐很清秀，單眼皮，眼睛霧蒙蒙的，也像她媽媽一樣。
　　小川說你們別管我了，反正我也退學了，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
　　
　　三
　　
　　小川說得那么輕松，我和林顏卻痛苦極了。
　　經過這件事情，他不騷擾同學了，貝殼一樣縮回自己的小圈子里，他常常去同性戀的公園，常常帶“同志”到家過夜，有時候是男人，有時候是女人。他們混在一起，天昏地暗，每天都仿
　　小川揮霍無度，總是需要錢，他化淡淡的妝，穿露背的襯衣，翹著貼了水晶指甲的蘭花指，吐著煙圈到醫院叮囑我好好工作。
　　大家嘲笑我有一個同性戀的兒子。痛苦中我身心交瘁，好幾次差點出醫療事故。小川依然故我，從前挺溫和的一個人，現在動不動就發脾氣，扔東西。他帶回一個男子正式在家里同居的時候，我和林顏簡直要瘋了。
　　那些日子，林顏一直以淚洗面。我愛林顏，為了她愛的小川我也要撐下去。
　　我找小川談了很多次，小川只是笑，說爸爸我知道你對我好，既然對我好，就為我多賺點錢。
　　我徹底絕望的時候，轉機終于出現了。
　　那是禮拜三的下午，我在醫院上班，手機響了，是小川。他說爸爸，我打算和他分手了。我那么開心，想終于可以解脫了，連說好、好。“但是他不愿意。你快回來幫我勸勸他。”小川說。
　　我匆匆回去了，我想不管怎么樣，這是一個機會，我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軌后。我要重新贏回
　　林顏不在家，小川和那男子吵得面紅耳赤，看得出小川是真的要和這個男子分手，我高興極了，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聲音也顫抖著。我說你走吧，快走吧，小川不歡迎你，我們家也不
　　男子拿出一把小刀，那是我用過的手術刀，科室淘汰后我帶回了家。外科醫生家里都有幾把這樣的手術刀，不管做什么，都很方便的。他說小川如果你讓我走，我就殺了你，然后自殺。那么薄的刀片，輕輕一劃，就會傷人的。
　　我撲上去搶那把小刀。男子把刀尖對著自己，不知是地板太滑了，還是沙發擋住了我，我撞在他的手臂上，刀子劃過他的胳膊，割破了他的動脈。
　　血嘩嘩地往外冒，我呆住了，但很快就沖上去給他的手臂做了簡單的包扎，男子在驚恐中抗拒著喊叫著，后來120來了，大家才七手八腳地把男子送進了醫院。
　　經過這件事，那男子同意和小川分手了，條件是我們賠償他20萬元錢，否則要起訴我們故意傷害。我曾經想過不給錢的，但他拿著刀子的樣子讓人心驚膽戰，我不想讓他傷害小川，要是小川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和林顏也不會幸福的。
　　一個月后，我賣了房子，給了那男子20萬元錢。林顏說通過這件事情，小川能明白就好了。我說我們先租一個房子住，錢可以慢慢攢，房子以后可以再買。
　　
　　
　　四
　　
　　事情壞到了這兒，仿佛就不能再壞了。
　　我們三個人搬進了租來的房子里。
　　那段時間，小川接受了教訓，和我們的關系仿佛也好轉了。有時候他看著電視，胡亂調著臺，看到我們來了，就不調了。有時候，他還會給我們做一頓飯，我這時才發現，原來小川做飯挺不錯的。
　　只是我的工作還是受了影響。雖然是一筆糊涂賬。但大家說什么的都有，指名要我做手術的病人少了，外院的邀請也少了。在醫院里。我似乎是坐冷板凳了。
　　我覺得這樣也行，事情終究會過去的，只要小川不鬧了。一家人還在一起，我就可以慢慢東山再起，慢慢贏回大家的尊重。
　　小川是一個禮拜后不見的，剛開始，我和林顏以為他出去玩了，后來才發現他是真的失蹤了。
　　發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的心也冷了，我想小川走了也好。他走了，我和林顏就可以過真正的二人世界，幸福就很好掌握了。我甚至有一些慶幸小川走了，暗暗希望他再也不要回來了。
　　
　　五
　　
　　四處尋找小川的是林顏。小川打來電話的時候是午夜，我接了電話，就起床去了客廳，我不想讓林顏知道，我有些怕小川了，怕他肆無忌憚地破壞我和林顏的生活。小川說嚴醫生，我找的就是你。
　　從前，他叫我爸爸的，現在怎么叫我嚴醫生呢?
　　他說他在廣州，說我或許奇怪他會這樣稱呼我，又怎么會在廣州，他說你想想，想想過去你就明白了，想想過去你和我媽媽，還有我親爸爸趙明的事情。
　　“什么事啊?”
　　“別裝了，你都裝了這么多年了。太不要臉了。”小川一字一句，聲音里有憤恨有鄙視還有不屑。
　　我呆住了。是啊，無恥冷血的我把過去都忘了，但是小川，小川是怎么知道的?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深深地藏在歲月里。我要很努力，才能想起。
　　小川說林顏和他親爸爸趙明結婚時，我就開始對林顏想入非非了。是啊，那時林顏美得攝人心魄，任誰都會動心的。小川的話提醒了我，我想起了幾乎被我忘記了的事情。那時候的無數個傍晚，我吃著方便面，聞到林顏家飄來的陣陣菜香垂涎欲滴。夜晚，隔壁淡淡的音樂聲中偶爾會有林顏做愛時的呻吟，那些喘息和黑色蕾絲胸衣的臆想讓我難以自拔。我鬼迷心竅，一個陰毒的計劃漸漸在心中升起——我和趙明在一個科室工作，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友。那天午餐的時候，我告訴趙明：“林顏和別的男人有外遇，那個男人常常在你家出入的。”
　　趙明不怎么相信，卻又無法懷疑我這個好友，我勸他喝酒，苦悶中的他喝了一些。
　　這一場醫療事故，責任全在趙明。醫院盡力調解，家屬依然起訴了，趙明被判了兩年刑，時間雖然不長，也夠他待一陣了。深愛林顏的趙明不愿拖累她，就主動提出離婚了。
　　趙明坐牢的時候，我和同事去看過他，他瘦了，沒有一點生氣。后來，就沒有消息了。
　　小川說，要是沒有你，我爸爸不會這樣的。
　　那一天，我是故意告訴趙明林顏有外遇，引誘他喝酒的，知道他要翻看病歷，我提前將病人血壓超標的記錄和一個血壓正常的病人調換了，趙明給病人用藥后，又飛快換了回來。我計劃很久，等待很久，才等到了這個機會。我嫉妒趙明的幸福，想取代他正大光明地和林顏在一起。我的推測沒有錯，趙明坐了牢，就會離婚的。
　　他們離了婚，我裝著照顧孤兒寡母。日久生情，只是為了不讓別人說三道四而已。
　　那個中午，我告訴趙明林顏有了外遇，只是我沒有告訴他，我就是那個讓他苦惱，引誘林顏，讓林顏有了外遇的人。
　　
　　六
　　
　　小川說小時候他一直蒙在鼓里，也真的將我當成父親。
　　上高中時，一天翻看舊書，看到夾在書里的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忘不了你穿蕾絲胸衣的樣子，想每天和你纏綿”一類讓人眼熱心跳的話，日期是林顏和趙明沒離婚的時候。當時小川以為是趙明寫給媽媽的，就偷了來放在書頁里，大學時看到，才猛然醒悟是我的字跡。
　　結合工作一向謹慎的趙明突然出了醫療事故，小川起了疑心。大二的暑假，他特地去了廣州，打聽到趙明的一些情況趙明太天真了，廣州沒有醫院耍他，他總是被拒絕，鼻子上的灰都可以抹墻了。只好去了鄉下的衛生所，醫療系統整頓的時候，人們發現原來他是有過醫療事故的人，還是將他辭退了，他又下海倒賣藥品，賠了。后來自殺未遂，瘋了。
　　一個年富力強的外科醫生，就這樣，瘋了。我卻道貌岸然名利雙收地過著幸福的日子。
　　小川在廣州的大街上找到住在垃圾桶里的趙明時，趙明已經不記得他了，他反反復復說自己不會看錯的……小川決定要為爸爸報仇。他故意讓自己是“同志”的事情曝光，讓我身敗名裂：和男友串通，假裝分手，敲詐我一筆錢，到廣州給趙明治病。他原本以為會很難的，卻沒想到當男友舉起刀子的時候，我那樣維護他；在男友按照計劃要錢的時候，我賣房子連眼睛都不眨。
　　小川說算了，這樣就夠了，雖然我償還得還不夠，但他不愿意再替天行道了。
　　我沒有哭，也沒有太傷心，那一刻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上天對我已經很仁慈了，我不能責怪任何人。
　　林顏并不知道小川去照顧趙明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
　　因為想念小川，林頗有些精神恍惚了。我那么愛林顏，辭掉了工作，陪林顏待在家里，所有的時光，我們都消磨在一起。
　　其實小川的猜測大都準確，唯一的錯誤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獨自策劃、實施的。林顏并不是我的同謀，除了和我有私情，她并沒有太多的錯。她原本不應該承受這么多。
　　只是，我自私瘋狂的愛毀了林顏，毀了趙明，甚至毀了原本會擁有正常生活的小川。我原本以為一輩子只做好事，就做那一件壞事，當一個好人就可以彌補了，卻沒有想到，我終究會為那件壞事付出代價。
　　我多么希望得到懲罰的人是我，而我只能一輩子清醒著痛苦，清醒著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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