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寶貝和黃昏天使

　　自從家中裝上了寬帶，東東一有機會，就在網上吊著了。他申請了Q號，整天在聊海里暢游，什么男女老少，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得著什么聊什么。東東脾氣好，誰聊什么內容他都來者不拒，哪怕是有人罵他，他也樂呵呵地讓人罵。東東說，如果誰罵我一頓能換得個好心情，那就讓他罵好啦，我這人，還能為別人做點什么呢。
　　東東起先差不多幾天換一個網名，他想，網絡這東西反正不必認真。后來，他就用了“黎明寶貝”這樣一個專用網名了。再后來東東發現聊友中有個叫“黃昏天使”的女孩，說話特別較真，從來也不云山霧罩地亂侃，東東想，黎明寶貝，黃昏天使，這不是緣分嘛。于是一遇到黃昏天使，兩個人就聊個沒完。東東沒有攝像頭呀，可對方有，兩個人聊得投機，那女孩就把自己的頭像發了過來，東東聽到媽媽下意識地驚嘆：“這么漂亮的女孩兒呀！”
　　漂亮不漂亮的對于東東來說，是沒有意義的。東東七歲時就雙目失明。失明后，爸爸不曉得跑到哪里去了，十幾年沒有回音。有關單位宣布了他的死亡。東東清楚，爸爸不可能死，他是怕東東拖累他。多虧母親一把眼淚、一聲哼哼地將東東拉扯大，他的網上生活都是靠媽媽進行的，由媽媽轉達對方信息，然后經他口述，再由媽媽打字……這樣的條件，當然用不著攝像頭。
　　聽說那女孩漂亮，東東心頭也溫暖了許多日子。是啊，漂亮總是美好的，他一個瞎子，也喜歡自己漂亮喜歡別人漂亮。他與黃昏天使漸漸到了每天必聊，一時不見，沒著沒落的地步。后來，兩人發展到了語聊，這樣媽媽只須幫他聯系上，就可以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好清脆好甜美的聲音啊，聽到這聲音，東東就像大熱天飲下了一杯冰鎮可樂……有一天，那邊停電，網絡聯系不上，東東居然一夜沒睡。直到第二天，黃昏天使向他道歉，說明了停電的情況，東東說了句“你等一下”，就把耳麥摘了，他跑到廁所里關上門，好一通痛哭，原來是停電！原來不是黃昏天使討厭自己！
　　東東與黃昏天使的聊天內容越來越深入。女孩跟他一樣，也是與媽媽相依為命，媽媽是個高級工程師，為了她，一直不肯再婚。女孩說，“咱倆真是幸福的一對兒，因為咱倆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媽媽！你是什么血型？”東東答：“我的血型太稀有了，說出來你也許不懂，叫做RH陰性血。”女孩答：“我知道。”
　　咱倆真是幸福的一對兒！東東想起這話，就有種暈眩的感覺……東東突然間明白自己是愛上了黃昏天使那位美麗的女孩！激動了許多日子，東東終于冷靜下來。他對自己說，你的罪孽還輕嗎？你有什么資格對那樣的女孩想三想四，真不要臉。于是，當下一次那清脆甜美的聲音傳過來時，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對著話筒說：“我是個瞎子，兩眼一抹黑的瞎子！求求你，別不理我好嗎？”
　　說完這話，東東大腦一片空白，好像整個世界要發生災難似的。可是，他聽到對方沉默了一秒鐘，然后女孩說：“我知道的。”
　　東東高懸著的心咕咚一下，又復了位。
　　東東不敢問女孩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是瞎子的。他像捧著一個挺大挺大的肥皂泡兒，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它猛然間蹤影全無。不過女孩的態度一點也沒有變，女孩說：“瞎子怎么啦。沒人比得上你如此幽默健談，如此博聞強記。你好像走進了我的心里，一聽到你說話，我就激動無比。寶貝，我是不是戀愛了。”
　　東東說：“別開這種玩笑，那樣，我會失去你。”
　　女孩咯咯咯笑了起來：“傻孩寶貝，你不就是眼睛看不見嗎？可我有呀。將來我就是你的眼睛……對了，你會待我好嗎？”
　　東東沒回答。東東的哭聲把媽媽嚇了過來：“兒子，怎么啦？”
　　東東說：“沒你的事，我激動哩。”
　　東東何嘗不想有個生活的伴兒？媽媽畢竟會老的。可是，那個伴兒必須是有些殘疾，最好是丑陋無比的，那樣才適合他，這個想法他已經產生過一百次了。跟黃昏天使？那除非是皇上的兒子。東東想，那所謂幸福是多么的虛假呀。東東悄悄對女孩說：“有你這句話，足夠溫暖我一輩子的啦，如果有條件，我會用生命報答你。”
　　女孩說：“真的？”
　　東東說：“如果我有一點假意，就讓我來生還當瞎子！”
　　女孩好久沒有說話。最后，她的聲音有些啞。女孩說：“寶貝，其實我倆挺般配的，我知道我很漂亮，可那只不過是一現的曇花，我快要死了。”女孩告訴東東，她得了尿毒癥，雙腎壞死，如今靠透析維持，醫生確定，她最多活到明年的今天……
　　東東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不，你不能死，現代醫學完全可以挽救你的生命，你可以換個腎。天使說，哪有腎源啊，我跟你一樣不幸，也是RH陰性血。”
　　那一刻東東仿佛看到了上天的賜予。他激動得幾乎是喊出來：“我可以把腎捐獻給你一個呀。”
　　“真的？”女孩有了一剎那的驚喜。女孩說，她其實在網上搜尋了許多日子了，生的希望是何等強烈呀。她很害怕死亡，然而，她又清晰地看到，死亡毫無商量余地地朝她走來……女孩最后說：“你再考慮一下，這不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跟伯母商量一下。”
　　東東說：“我會說服媽媽的，她如果不同意，我就絕食。”
　　從那天起，東東就讓媽媽給他找了一點事做，他要用自己的勞動來解決去黃昏天使那個城市的路費。媽媽既心疼又無奈：“孩子，我拉扯你這么大，難道就為的是捐給別人的孩子一個腎？”
　　東東據理力爭：“媽媽，您知道嗎，我愛那個女孩，別的方式都無法達到我的愿望，只有我幫她活下去。”
　　這年秋天，東東在媽媽的護送下，到達了黃昏天使所在的那座城市。在醫院里，他要求見那女孩一面，卻只見到了女孩的母親。原來，女孩已經昏迷過去，她需要馬上換腎！東東立即要求捐獻。醫生單獨問他，你的捐獻是自愿的？東東說：“我不但自愿，我要捐出兩個腎。”
　　醫生吃驚地問，那樣你會死的。東東回答得異常堅定：“難道你想讓我活下來，接受黃昏天使的報答，讓我救了她再去害她嗎？”醫生無言，半天，說：“你有什么話，請留給那可憐的女孩吧。”
　　東東對著錄音機說：“天使，替我好好活著，用你爽朗的笑聲，證明我不是丁點用處都沒有的人。”辦完相關手續，東東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在昏睡了不知多久后醒來，東東發現自己沒有死。其實摘去雙腎是什么感受，他根本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腰間沒有手術的痕跡，不痛苦。母親告訴他：“現代摘除手術，不用手切割，用器械就可以了，你臉色不好，所以，醫生不讓你睜眼。”
　　東東似懂非懂地繼續躺著。又過了一段時間，東東眼睛上的紗布被拆除，他大吃一驚：眼前是一個雪的世界，他眼前站著好幾個人，其中一個，抓住他的手，哭著說：“兒子，我的兒子！”其余幾個人也隨著哭了……
　　東東這才知道，是黃昏天使給了他一雙眼睛！天使其實是得了不治之癥，在最后的日子，她在網絡上找到了一些與她血型匹配的人，并與之視頻。她想把器官捐獻給像她一樣可憐的人。然而，她編造的那個換腎的謊言，嚇退了一個又一個的追求者。就在女孩絕望的時候，她遇到了東東。女孩被東東的真情感動，她說服自己的父親，停止自己那些無謂的治療，省下錢，將自己的角膜捐獻給東東，讓這純真熱情的男孩替自己活下去，東東來到這邊的時候，女孩已經離去好多天了……
　　東東這才知道從衣著上分辨男人或者女人！他動情地跪在地上，對天使的爸爸說：“天使給了我眼睛，我要替她活著，替她做完她應該做的事，您就是我的親爸爸！”
　　（責編/鄧亦敏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