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正在興起的全球貿易保護主義風潮,中國的首要任務是準確評估其烈度和殺傷力。對任何敵手我們都需要準確評估,低估可能導致我們應對失敗,高估可能導致我們付出過高的機會成本。毫無疑問,正如上世紀30年代《斯穆特-霍利關稅法》前車之鑒所揭示的那樣,全面貿易戰必將推動全世界墮入貿易保護與貿易萎縮相互促進的惡性循環,這是我們所必須竭力避免的結局。

作為世界第二出口大國,作為全世界屈指可數的順差大國,作為上世紀90年代后期至今世界貿易保護主義的最大受害者,貿易保護主義對中國的潛在殺傷力更大,我們對此給予比其它國家更多的關注,我們付出更大的努力去抨擊、遏制貿易保護主義風潮蔓延,自是理所當然,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需要高估已經實施的貿易保護主義措施的影響規模,從而采取過度激烈的應對措施,我們還應當看到對其它國家貿易保護主義行動能力及其殺傷力的限制因素。
對貿易保護主義風潮的最大制約因素是由于資源稟賦和經濟發展水平等因素決定的國際分工。經過數十年來的國際產業轉移,不少傳統勞動密集型制造業在發達國家基本上已經消失,除非各國相對經濟發展水平發生戲劇性逆轉,否則這就是發達國家任何“購買美國貨”之類條款也無法改變的事實。俄羅斯民用制造業基礎本就并不雄厚,隨后又遭遇了蘇聯解體的沖擊和油價高漲的“荷蘭病”困擾,俄羅斯決策部門希望扭轉其民品生產和出口以初級產品為主的格局,這種意愿可以理解,但嚴酷的氣候會削弱其制成品價格競爭力,過度分散且持續減少的人口令俄羅斯制造業難以取得規模效應和范圍經濟效應,“荷蘭病”雖然暫時削弱,卻是其民用制造業的長期干擾因素。
不僅如此,與無差異地全面提高關稅壁壘不同,“購買美國貨”條款并不能適用于所有進口品,只能適用于政府采購項目,這樣一來就大大限制了該項貿易保護主義措施對出口國的殺傷力。而且中國本來就沒有加入世貿組織《政府采購協定》,在美國政府采購市場上并無太多既得利益可以失去,何況運用政府采購工具推進本國先進產業發展本來就是包括中國在內大多數國家所珍視的權利,我們在加入世貿組織《政府采購協定》談判中正需要維護自己的這項權利,盡管我們不可濫用這項權利。我們需要警惕的是將這項條款推廣到僅有部分屬于政府資助的項目,從而成倍放大其殺傷力,以及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擴大貿易保護范疇。
幾乎任何進口國都同時存在保護主義和自由貿易兩大陣營,如美國進口品銷售商與制造商之間往往利益對立,立場相悖,前者(包括同時身兼進口商和制造商雙重身份的企業)就是可以與我們結成統一戰線的自由貿易陣營。迄今,進口國自由貿易陣營與我方共同抵制其本國保護主義行動的案例已經為數不少。
2003年美國對華木制臥室家具反傾銷案(截至當時,中國入世后涉及金額最大的反傾銷案)立案伊始,美國家具經銷商和美國家具零售商協會就開始了積極地游說,并在國內抵制參與發起反傾銷訴訟的美國家具廠商,不少經銷中國家具的零售商與起訴中國產品的美國家具廠商斷絕供貨關系,甚至將那些發起廠商的貨物丟到了大街上。在中國企業和他們的努力下,2004年11月美國商務部終裁雖然仍然認定中國對美出口臥室木制家具存在傾銷行為,但大幅度降低了以前裁定的反傾銷稅率,中國125家應訴企業中,109家獲得8.64%的平均稅率,6家獲得0.79%~16.7%的單獨稅率。此次奧巴馬經濟刺激法案醞釀期間,美國紡織品進口商協會就明確表示希望奧巴馬政府徹底免除紡織服裝進口稅,高度依賴全球采購的IT業界對“購買美國貨”條款的抨擊更為尖銳,他們的主張會形成制約制造業部門保護主義的力量。
在俄羅斯,由于此前多年已經圍繞進口品改造、分銷形成了龐大的相關產業,貿然限制進口必然損害這些產業的利益而招致反對,甚至引起政治事件。該國中央政府提高汽車產品進口關稅之舉就損害了遠東等地區進口汽車相關產業,以至于成為反政府游行示威的觸發事件之一。
不僅如此,奧巴馬的某些保護主義主張還與他的另外一些主張、目標不能兼容,因而不可實現。
正因為貿易保護主義即使在實施者本國國內也面臨上述制約因素,因此,盡管我們應該通過適當方式威懾貿易伙伴實施保護主義的道德風險,以免其以為可以肆意侵犯中國權益而無需付出任何代價,但我們對別國的貿易保護主義行為不宜單純采取強硬措施應對。因為這樣做有可能在貿易伙伴國內激起強烈反感,反而幫助對華貿易保護者獲得額外的政治支持,也便于其將其貿易保護措施的負面后果歸咎于中國的報復措施。只要我們能夠承受在此期間國內產業受到的暫時沖擊,能夠保持對國內公眾的說服能力,假如稍候時日,不是單純采取公開的強硬報復措施,而是在保持交涉壓力的同時等候其負面后果在國內顯現,等待其國內反對聲浪上升,最終難乎為繼,自己草草收場,這樣的結果對中國更為理想。2005年紡織品爭端中歐盟對華紡織品設限導致服裝短缺;印度政府今年1月23日發布禁令禁止進口中國玩具,3月2日就不得不放松該項禁令,都表明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