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忽得一夢,余漫步街頭,忽見街上平添成千上萬衣裳襤褸者。說來倒也奇怪,他們并不向饅頭燒餅店乞食,卻在路上四處張望,團團轉悠,似在尋著一件什么更重要的物事。心下好奇,轉而問之:“這位仁兄,你們這是在找什么?”卻見他跟其他幾個伙伴一陣耳語,余眾皆面露鄙色,嘲之日:“呦荷,這位沈大公子,敢情我們一路從西山相伴而來,這么快就裝糊涂啦,哼,莫不是你想獨吞?!”余駭然,“怎么閣下認得鄙人?”眾皆怒而離去。
心下不解,正暗自忖度,突現幾個黃毛小兒將余圍住,一邊拍手一邊大叫:“乞丐,乞丐…”大怒,將之哄散,暗忖:“想我堂堂一研究生,竟被幾個小兒譏為‘乞丐’,實乃余一生之奇恥大辱也!”憤然間,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殘缺包子,伴著一聲“嗟!速去!”穩穩落余腳下,暴怒,四下張望,卻尋不見肇事者為誰。待發問,忽見幾個乞丐模樣的從不同方向趕來,皆眼盯地上肉包,大有欲為一包子拼盡全身余力之勢。急避之,隱隱從背后傳來譏刺之聲:“切,還以為自己是研究生呢!”心下狐疑,怎么一日來竟遇如此多的怪事。
身后忽然一陣騷亂,只聽“找到了,找到了…”之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四下里人群均往東南方向急馳,緊張之情,激動之狀,狐疑之音,高興之容合而為一。“有了飯碗,就不愁要不上飯了”,眾人紛紛議論。“哎呀”,腳下一陣劇痛,不知被誰踩了一腳,心喊不妙,急低頭視之,不禁大驚失色,卻原來腳上皮鞋竟不知何日變成草鞋一雙,褲子也早已臟污不堪,補丁連連,實在是不忍目睹。正欲落淚,后面一人急喊“大哥,你還在等什么,還不恢去搶飯碗,再晚就趕不上了!”不暇思索,早被眾人推擁著往前急行而去……
清晨起床,感覺甚是憋悶,推窗而視,才發現又飄起了惱人的雨絲。這江南的雨果真與別處不同,似斷還續,纏纏綿綿。覺得該撐把傘吧,轉念想想又似乎沒那個必要,這等小雨也值得撐傘,實在太小題大做了;不撐吧,才行得數步,又被那潤物無聲,籠罩四野的雨絲濕了頭發,弄得渾身不自在,還真拿它沒辦法!
洗漱畢,想起近日來幾位朋友的言辭,心中不免惆悵!
“這年頭,工作真是太難找了,想到那一堆筆試、面試就心煩……”
“唉,如果就只是筆試、面試倒也罷了,關鍵是就算你過了筆試、面試,但沒有這個也是枉然”!他邊說邊做了幾下動作。
“嗨,‘那個’想想辦法也還好解決,只不過就算你有了‘那個’也沒地方送啊,就算送了人家也不會收,現在風聲這么緊,沒有保障的東西那些人敢收嗎!如今講究的是人脈,有了它一切都好解決,否則,白搭。”
眾皆沉默,想想自己的父母都是一輩子與土地做伴的農民,他們的信條是“勤勤懇懇做人,踏踏實實種地”,唯一讓他們關心的就是腳下那一畝三分地,整天躬耕于大地之上,哪里還有什么余閑來經營那神乎其神的人際關系!
一生日:“人人都說知識就是力量,可力量再大,沒有敲門磚連人家門都進不了,再怎么有經天緯地之才,也只能徒嘆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咳,人這東西就是賤,早先大學畢了業幾家中學趕著簽合同,那時倒真把自己當人了,揚言“就算我沒有管樂之才,但區區幾個中學就想讓我就范,也太抹殺咱這一肚子墨水了!”那時倒真夠爺們!現在好了,眼瞅著三年研究生快念完了,最近卻是噩耗頻聞:某某普通崗位引得上百名博士爭競;某地公務員考試只要一個名額,卻引來近千名研究生為之逐鹿!這是什么世道,算了。咱不跟他們爭,念了三年碩士還回原來中學這總成吧。嚇,人家那邊回話了:“編制已滿,望君另覓他處!”
哎,這江南的雨兀自下個不休,鋪天蓋地,莽莽蒼蒼,籠住了寒水,凝住了沙池。它一味欣賞自己精心描畫的美景時可曾聽到那雨中人兒的聲聲嘆息?昔有伯牙子期,一曲高山流水引來多少世人的欽羨,而如今這不絕如縷的哀愁又能向誰傾訴?
打開手機,發現一條未讀短信,是小妹的,僅有幾個字:“哥,我決定了,不管爹媽同不同意,我今年都要跟阿華結婚!”
我那阿妹,為我上學甘愿自己輟學打工,吃得千辛萬苦,去年尋一男友,條件倒也不差,大家你情我愿,本來早該永結秦晉之好,卻因我的事被一拖再拖。哎,如果因為我個人而延誤了妹妹的終身大事,那時待叫我如何做人?
思慮再三,決定還是先打個電話回去。
電話那頭傳來阿爹的聲音:“喂?”
“阿爹,是我··…-”
“哦,是冬兒啊,怎么好幾天都不打電話回來了?”傳來既興奮又焦急的詢問。
“呃,最近比較忙……”急答之。
“哦,忙是好事,阿爹就怕你在外頭沒人管教,天天玩,不學好!”雖然還是那朗朗的聲音,卻透出隱隱的憂郁。
“爹,您放心,哪能呢?”
“恩,阿爹就知道你不會的。冬兒,在外好好學習,替你阿爹阿媽爭口氣,咱一家以后就都指著你啦……”語氣略帶沉重的。
“爹,我知道了,不過……”
“咳咳,你好好念書吧,沒什么事我掛了。”
“爹,別掛,阿妹她……”
“蘭兒怎么了?”急問。
“她說她今年無論如何都要跟阿華結婚。”
“她個不孝女,就從來沒把娘老子放在眼里!”電話那頭傳來憤憤之音。
“爹,阿妹她也有苦衷啊,不能因為我就……”
“人要臉樹要皮,再怎么苦這禮法總得遵守。我沈老三活這么大還從沒聽說過做哥哥的沒娶親做妹妹的倒先急著要嫁人了!”語音提高了八度,顯然是很生氣了。
“爹……”正待安慰,那邊卻又響起:
“你阿爹這么多年容易嗎?吃了忒多苦,受了忒多氣,總算把你們拉扯大,祖上積德,俺竟培養出了一個研究生。聽人說如今這大學生就相當于以前的秀才先生,研究生可就是以前的舉人老爺了。阿爹我之前一直受人家氣,從來就沒得著人家好臉色過。這兩年到咱家串門的人才漸漸多了起來,有點什么事幫忙的人也多了,借個臉盆鐵鍬的也容易了。就連村頭的無賴子張三李四見了面也‘三叔“三叔’的亂叫,如今剛剛嘗著點做‘人’的滋味,那個不孝女又要往我頭上潑糞。她要嫁就嫁,嫁了就不是我沈老三的女兒!”決絕的語氣卻掩不住無盡的蒼涼。
“爹,不要這樣……”
那頭隨即掛斷,我不禁茫然……
是夜九點,又得妹妹短信,只寫著“哥,看來我只能做不孝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