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水
一盆能看見盆底花紋的水
被我洗鋼筆時污染了
像我七歲那年
不小心碰倒了一桶水
母親難看的臉
一直藏在我心里
我怎么就忽視了內心呢
我生活的這座城市嚴重缺水
我的家鄉隴東十年十旱
我的鄉親背井離鄉
我把寫作業的兒子叫到身旁
很嚴肅地對他說
今后洗鋼筆不能像我這樣
兒子無言
兒子把我擠醒了
他什么時候睡在了我的身旁
凌晨三點
正是美夢燦爛的好時光
可兒子把我擠醒了
我坐起來看著赤裸裸的兒子
小家伙的確長大了
自從他媽病故后
兒子都是一個人睡著
有時擠在大床上和我說說話
但到睡覺的時候
他就很自覺地走了
他媽病故前叮囑我兩件事
一是好好帶兒子
二是好好找個好女人
兒子今年十四歲
一米七七的個頭
七十公斤的體重
感覺我還帶得不錯
我也找了個好女人
但還沒有娶進家門
一個戴花鏡的人
臺燈下一個戴花鏡的人
他拿著針和線很嚴肅地穿著
線始終在針眼旁滑過
一下又一下
額頭出汗了
汗滴使花鏡更花了
但他堅持著在今夜
必須給上初三的兒子縫好校服
明天學校升國旗兒子是旗手
穿針引線拇指流血了
他用舌頭舔了舔
天快亮了他看看酣睡的兒子
該做早飯了
一個戴花鏡的人不是別人
是我現在河西的一座小城
走向心的曠野
痛
兒子在傷口上堆積傷口
那才叫痛
真正的痛或許可以大喊一聲
但說不出來啊
嘮叨在深夜
一個大男人在深夜總是嘮叨
沒完沒了其實都是為了兒子
可兒子不領他的情
覺得他多事,婆婆媽媽
面對窗戶他傷感、內疚、嘆氣
想想也是,這個家只有他和兒子
他要好好地活著
活著可以給兒子做飯、洗衣服
看著兒子給自己翻白眼
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
看著自己一天天老去
兒子在寫作業,他還在嘮叨著
像年邁的母親
窗外一片漆黑,又起風了
(選自《朔方》200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