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畫像
我是粗糙的,我的瞳仁已經(jīng)生銹
讓世界變得斑駁,淚水
都帶有生鐵的腥味
粗礪的目光,看你一眼
都會在肌膚留下血痕
一張鐵青的臉、冰冷的臉
羈留著歲月的轍印
和永遠洗不去的風霜
我是骯臟的,指甲一樣堅硬的思想
藏污納垢
即使剪去它們
又會偷偷長出來
我想洗刷自己
可我無法洗去欲望和焦慮
一個泥做的人,被水浸潤
永遠也無法凈潔
我是卑劣的,縱然我不想扯謊
可我隱藏和逃避
不想道貌岸然,但卻膽怯、虛弱
我的心跳來跳去
血管已捆不住心臟
自然,我也是高傲的
我的骨頭堅硬,可以碎裂、絕不彎曲
我骯臟的血肉,寧可交給火焰
也不留給蛆蟲
夜晚翻過身來
一切都松弛下來
夜,被攪動的風暴平息,像疲軟的汗滴
星辰不再搖晃
血的流動因不再傾斜而遲緩
夜晚翻過身來
露出魚肚的顏色
黎明,疏松而寧靜
鳥兒在一條長長的弧線中墜落
樹依然挺立著
草叢爬滿了一群露珠
無字之碑
土丘,石基豎一塊狹長的石頭
只在接近虛妄的頂端
雕著披滿魚鱗的爬蟲
寬厚、粗糙,卻沒有留下雕鑿的印痕
關(guān)于那個年代,什么也沒有記載
可什么也沒有帶走、它是一扇掩住歷史的石門
讓你猜想里面的隱秘,宮帷后的血腥
和劍光的清寒
猜想一些曲曲折折的聲音
已被黃土包裹的故事和興衰
讓你面對這一片空白,傾聽
風的聲音,石頭喘息的聲音
窺視時間留下銹蝕的水跡
讓人一次次杜撰一些假設(shè)的碑文
一束陽光
早晨
一束陽光從樓隙透過來
劈開了居室的昏暗
光束清新明快
那普照萬物的博大與溫煦
由于阻隔
竟被削成如此狹長的形狀
可我在這束光亮里
發(fā)現(xiàn)了塵埃
輕薄、微小的顆粒飄忽著
于游移中懸浮
我驚異這看不見的骯臟
總偷偷地浸染我的肺葉
即使偶然看見了它們
我也無法逃避
偶爾的放縱
在青海湖,我一反常態(tài)
很陽光地
摟著兩位女詩人拍照
她們和我一樣,都老了
可看上去依然很美
我滿嘴胡言,她倆也口無遮攔
說都是老情人啦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臉燦爛,我也合不攏嘴
就這樣心無芥蒂,隨意輕松
不管不顧。可誰都知道
幾十年了,我們都是文字之交
詩的戀人。心里干凈
互生敬意。見了面
聊聊天,喝杯茶
人離得遠,心卻很近
如同我的姐妹。我說
年輕時,機緣巧合
我也許會愛上其中的一個
可多年前就沒有機會啦
旁觀者卻說,今天也不晚啊
我忍住笑復述了一個段子——
老農(nóng)被問近親為什么不能結(jié)婚
他說:嘿,太熟,下不了手哇……
花勢
這不是盆栽豢養(yǎng)的花朵
在黔西
只有綿延百里的山地
無遮無礙的空闊
才容得下千年的花樹與枝柯
和它狂野的性情與絢麗
在我的感覺里
它已不是杜鵑
強烈的色彩,無垠的浩大
吞吐大荒的氣勢
像一場與寒涼搏擊的戰(zhàn)爭
留下恢弘與震撼
這一蓬蓬、一團團蕾朵
竟如此豐盈、繁盛
它不是為狹小的園林而準備的
也不以暗香襲人
裝點婉約的小橋流水
它在枝頭躥躍,風風火火
數(shù)不盡的山峰波濤般洶涌
那是欲望忍不住的宣泄
簇擁著,躁動著,狂放著
迸發(fā)的野性從山坡?lián)溥^來
在高天闊地之間
讓一顆懦弱的心為之顫抖
普底的白杜鵑
一簇簇瑩白的杜鵑
有著露珠的圓潤、清純
在葉片的冷綠之上顫動
薄弱且嬌羞
仿佛輕輕一碰便會破滅
令人雙目凈潔,身心柔軟
滿眼都是花朵卻不敢迫近
怕漬染了清鮮,玷污了純粹
甚至悄然閉住口唇
生怕粗重的呼吸將它擦傷
聽那花蕾開裂的聲音
卻像炸雷在意念中轟響
讓人心悸,手足無措
面對圣潔而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