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詩章（組詩）

月光

書寫過月光的人，都不見了

月光

還在屋頂上照著

照見屋頂?shù)脑鹿?/p>

也照見今夜的路面

路上，肯定還有人在默默走著

他走在清涼的月光里

他，被今夜的月光所書寫

如同——

其他的動物，或者植物

安寂

樹葉落地的聲音

蚯蚓潛行的聲音

露水在偷偷匯聚、凝結(jié)的聲音

關(guān)木門的聲音

打鼾的聲音

突然，一串咳嗽的聲音

大地

多么安寂，又多么孤單啊——

在這大地之上

我的眼睛微閉，和耳朵一樣潮濕

寫信

在桌上鋪上白紙

提起筆

我想給一個人寫一封信

是我的愛人，還是我的兄弟

在這樣的夜晚

那窗沿，是否灑著同樣的月色

“風(fēng)聲中的歲月漸漸老了”

敘事省略了，索性——

把抒情也省略去吧

剩下一張白紙，比月光更白

影跡

倦鳥歸林了

三百里的丘陵，收藏了天上的翅翼

連同地上的蟲跡

它們各得其所

我說的它們，包括那些胎生的，卵生的

濕生的，化生的，包括——

那些我想看見的，不想看見的

我曾經(jīng)看見的，和我永遠(yuǎn)無法看見的

在三百里的丘陵地

——它們互為因果又各得其所

親人

沿著水渠走近的，是我的親人

牽著?；貦诘模俏业挠H人

坐在門檻上吸煙的，是我的親人

摟著咳血的肺，盛一碗井水熬藥的

是我的親人

被一輛貨車撞飛到溝里的，是我的親人

在漆黑的夜

在廣袤的土地，曾經(jīng)愛過我的

是我的親人

甚至恨大于愛的，都是我的親人

星空

告訴路邊的鐵線草、野蒜苗

告訴腳尖碰到的每一個石頭，額上的

每一縷清風(fēng)——

借著清風(fēng)，告訴不遠(yuǎn)處的河流和

它流淌過的土地，告訴將這塊土地上的

宿鳥、鳴蟲和我一起默默環(huán)抱的星空

——我在這里

我在你饋贈的每一片落葉和露水里

我在我背脊微略彎曲的身體里

微略的彎曲，恰與你的弧形暗合

江水

傍晚里有空洞的時光

江水遠(yuǎn)去，下游的運(yùn)沙船遠(yuǎn)去

挑水的婦人，和她的木桶一同遠(yuǎn)去

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我能說出的

不比昨日更多

我所遺失的，不比傍晚的江水更少

比如，那些運(yùn)沙船上載著的時光

那些木桶里晃動的時光

那些自我的身體之內(nèi)，瞬間穿過的時光

它們落入水中，不發(fā)半點(diǎn)聲響

小鎮(zhèn)

請?jiān)?，從現(xiàn)在開始

我只愛那些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事物——

一地秋霜，一條驛路，一個烏有的小鎮(zhèn)

從現(xiàn)在開始，我踏上旅途

日夜兼程的目的不是靠近，而是遠(yuǎn)離

請?jiān)?，我是個習(xí)慣與愿望相悖的人

我是個把他鄉(xiāng)

當(dāng)作故鄉(xiāng)來愛的人——當(dāng)無關(guān)的事

無關(guān)的物，安睡在今夜的另一面

我卻忍不住，再度流下今生的熱淚

彈奏

用九月的草屑墊好身子，用十月的露水

洗凈手指——

秋天，請聽我孤獨(dú)的彈奏

我的琴盒，是柔軟的骨骼做的

琴弦，是最小的觸須化成

在曠野的中央，月光鋪成了大地的溫床

最后的溫床

最后的，孤獨(dú)的彈奏

秋天——如果你在月光下偶然聽見

我已把你給予的，悉數(shù)交回到你的胸前

(選自《鴨綠江》200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