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楹作品

詩人介紹:

酈楹，祖籍河北。2002年開始詩歌寫作，現居陜西西安。

風中的破裂

蜜色的陽光，將色彩和陰影同時鋪開在路上

空氣中洋槐的氣息明澈而感傷

“我的愛人，求你，等到天起涼風

求你，等到日影飛去……”

愛是我們永生的母親。是花粉和葉片

碰撞的聲響。是我們存在的字母，卻不限于自己使用

是我們小小敘事中的主題和輪廓

是帶血的刺，是低潮的水，我們出自她的血液……

天空中哭泣的天使啊，“不要驚動

我所愛的，等他，我愿意。” 消弭和永恒，此刻

齊聚這里。這不是上帝的布道

也不僅僅是你，一位布爾喬亞歌者的傷感心跳

加速的水聲

“是誰，用長而結實的繩子把自己

越纏越緊?是誰總在承受中默然，卻又在

默然中為承受申辯?誰利用

湛藍而深邃的蒼穹，摹擬自己無力的目光

遠遠高于人類;高于這山野間，一切動物

和植物;高于自然界任何一張面孔的究竟是誰?

或許這些不是問題，只是你的一些幻覺

你也說不清楚的幻覺。”你奮力地甩頭，煩惱地

甩頭，試圖擺脫它們。它們根本不會為這春天

聞名的激情而停滯，卻日漸加劇波動

加速自身的奔涌。并為自己造就出更為真實的

存在環境。這加速的水聲還要折磨你多久?

紫荊花的影子

紫荊花的影子一閃。你聽到蜜蜂的翅

在自己的體內升騰。那種

真真切切的、液體般的疼痛泛濫在你的足底

大片、大片的塵埃，同時被它們帶起。

那就是你，花蕊般的呼吸。那就是你

生命的盡頭。根本朝向的鄉愁。那一不小心

就落在地面上的水晶啊!塵埃的尖叫

把你弄碎，還從天空招來圣賢，教誨的聲音

“你的恐懼，不是因為離散蒙蔽了你的臉。

是因為時光那把剪刀。那剪刀……”于是，你只看到

紫荊稀疏的輪廓，和飄搖滿地的花瓣

在泥土間，保持著春日堅貞而體面的平靜

無邊無極的春草

隔著青草，隔著薄薄的衣衫，你總能感到

悸動。感覺到輕柔指尖觸碰出的悸動

鮮嫩的、粗糲的，纖細的、自我的，柔韌的

遲疑的，女人的、男人的——那些指尖

那些情感的告密者，肌體延續或斷代的痕跡……

歷史在這個海中緩慢而緩慢地攀升

那些蕩漾著的、蕩漾著的記憶，緩慢而緩慢

把呼吸調動，緩慢而緩慢挖掘萌動

游離出的那些碎片，被喚醒的那些碎片。帶著

許多許多的光，帶著顫抖而哭泣的美

帶著幸福的疲憊，帶著廣袤而豐盈的深淵感

這無邊無際的春草，帶著你無邊無際的沉溺與哭泣……

積雪年代

赤裸的雪中的嫩芽，赤裸的陰影中的光

赤裸的堅硬的田野、年代的恍惚

赤裸的為成熟而形成的成長，冰層下的紅花

雪的輻射，交出它們的階梯以及邀請

赤裸的女孩的腳，赤裸的冰凍花環

赤裸的不斷扎緊的發辮，失眠了的鐘

赤裸的星空中薄薄的海波，不斷衍生失明的珍珠

寒霧灼傷的步伐，我赤裸而堅持的晦澀少年

赤裸的結冰的豆蔻，赤裸的小乳房

媽媽們的頭巾，總抓不住那些積雪年代的關鍵

少年的協奏曲啊，那赤裸的雪中收藏著誰

成群結隊赤裸的熱血和心跳。它們如此孤獨又陌生

空鏡頭

用一種雪來點燃另外一種。青春對少年的覆蓋

總是如此便捷，又如此的迅速

1991年的節目單指向地平線，新長征路上的搖滾

極端的憐愛無法持續過汗水本身的長度

混雜與寂靜同在的旋律，重新回到繆斯手中

你命定中的恩主，已被你舍棄

或是還沒有回來。還給菩薩:你的嗚咽

已經支離破碎的腮紅，以及牽手后的戰栗

微風、細雨、陽光、雷電……你的樹林需要什么

你依然看見自己白衫、灰裙，時常保持

雙目微垂的姿勢。你忘記了，肺腑間還有那顆

沉甸甸的心。忘記了，把冰涼的手貼在他的臉頰……

噢，母親

噢，母親。今天天氣很好，山中并沒有雨

噢，母親。至少有十五種鳥鳴在回旋

噢，母親。外婆的玉鐲我已帶在腕上

噢，母親，母親。我的擁有監視、監聽權的失敗者

噢，母親，春天的山中，我大把大把出讓

對你的逃避。我急切地向那些鳥

那些樹，以及那些花草訴說，你對我的管轄

噢，母親，看那:一樹又一樹的繁花

桃花、梨花、杏花、紫荊花……那些花

噢，母親，你警覺的唇，你警覺的唇又將抿起

又將責備我的快活，責備我釋放的溫度

噢，母親，其實你的笑就在你的心中，在那塵埃的后面

治療焦慮的薰衣草

多次出現在你夢中的郵差。治療焦慮的

薰衣草。白銀時代的詩歌和愛

這山谷中裸體的風。榔榆、楓楊、五角楓、金錢榆

……所有蔥蘢草木中稀疏的光陰

你線條柔和的面容。紫水晶里面的水晶

還有帕斯捷爾納克的憂郁。茨維塔耶娃的無助

里爾克的疼痛。當所有的一切

以及你的影子投落下豎琴無望的顫音。

你貪婪的目光就應存在于這山間亮得炫目的空氣

與植物。它們的一顰一笑給消亡伴奏。它們享受

矜持而不動聲色的蒼老和愉悅。它們認同

存在哀傷的真實，以及所有的與之相關的真實

再次被春天襲擊

放松。打開。僵持，潰敗……淡淡的紅

總能溢滿那潭碧水。太陽和月亮再次同時在空中

燃燒。令人眩暈的羽翼也就又在那水中飄蕩

失語、失聲、失明、失聰，能放棄的

你統統拋棄——被探尋。被窒息。被灼熱

被撕裂。被擠壓的懷抱啊，把全身的疲倦

牢牢支撐在這時光之海。薄霧、叢林

山野、草木、以及死去的華年，越過哀傷的

時光，全部向你靠近。一個假設的城邦，一場

虛擬的沉醉。你所有的敏惑而羞怯

自尊而高傲的企圖，從出生就占據你胸膛的

悲戚和憂傷啊，向后退，向后退，向后退……

仿佛

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沒有了速度。走進

那個午后，走進那個沉沉的夢中

沉溺似乎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唇齒間

繾綣的醉，繾綣的隱私，又可以被傾訴。又需要

別人傾聽。重新發生的，這些細微的痛

你為此有了更加細微的喜悅。仿佛行道樹下的

薔薇，那些偎依著路畔漸次開放的花蕾

只為采擷露水，只為裝點運輸白日夢的道路

仿佛鬧市中央，鐘樓上那一只寂靜了千年的鐘

只愿為一個更加寂靜的暮色鳴響。與這

古典配合的是:隱匿在暮色更深處的更漏

在千年的光影中蕩漾，被繾綣，被他狠狠地誘惑

仍無法……

渴望依然是一條河流。依然是甜蜜的覺醒。是光芒

是唇邊的微笑。是對方的奴仆。是煙草氣味的

指尖。是微塵中的感動。是風一樣的

舒展、隱忍和沉默。是偏執的人，唱著偏執的歌

渴望依然是銀河系傳遞來的幻覺。偽裝的平靜

是燃燒起舞的碎片。是火的睡眠

是安靜時撕裂自己的痛楚。是啞者一樣的吶喊。

是暴雨后被烘干的地板，那層層暴起的漆皮。

晦澀的說不清楚。渴望依然是一條河流。是發不出的

短信，彼此困倦的眼神。這匿名的死亡

這低燒的夢境，這令彼此無比疲憊的甜蜜哲學

使你們加倍的孤單。加倍的，在孤單中絕望……

畫外音:電影時代

浩瀚的海上，人們錯過的港口在哪里?

悄然隱退的太陽、植物和道路

熄滅了的啟明星，以及零落在被單上的

你們的黑發，都在平穩的波濤間變淺、變淡

恰如那部情節暗淡、色彩晦澀的老影片

恰如那部叫《小城之戀》的電影。它的巨大

而緩慢的幕布，仍在喋喋不休。它的巨大

而緩慢的幕布仍在不斷顯影，移動中的灰色情節

后電影時代中被叫醒的:不只是你們

多于黑白的灰色。不只是那些多于灰色的衰老

還有滿溢在你們潮濕溫暖面頰上的水晶

那亮閃閃的東西，也成為了衰老中的陰影部分

海妖廣場

你還能藏匿什么?雨水，露珠，還是石頭?

當五月燃成灰燼，當永不衰老的生長

把活生生的生命從你面前奪走。那持久運動

把天空從親人的眼中剝離。你對世界的疑惑

隨著你身邊孩子的無助的視線，隨著

每分每秒還原的焦慮不安，融進那被顛覆了的

山川和稻田，融進那被污染了的湖泊

和牛奶。“你已倦于做一個勇者。”你已不用

學習，便能容忍這些殘酷。你也不會恐懼，便能

接受那些冷血者揮舞著的磁石。那些消逝和靜寂的精靈

揮舞著海水的腥澀氣味，揮舞著命運的狠心味道

隨同那些事物，那些親人，那些道路，那些生命，一

起蒸發

如果你還在……

如果你還在傾聽。還在月亮和蠟燭的溫度中滯留

接受嘴唇和口水的祝福。細致而緩慢地將自己融化

融化成耳朵和關節。融化成夜。融化成那些

毫無光澤的物質。你牽著黑暗的衣襟。包裹星群的

天空，贊美你身上已幽暗的部分。它舉著你失去的

那部分東西。它們，正將陰影舔起，它們棱角分明

它們閃著光，有著白銀的質感……如果你還在

傾聽。還在蒼白的水聲中打撈石頭。靜止的落日

撞向水面，撞向你。接連不斷的日、月、年

接連不斷的黃昏撞向水面，撞向你。你看著一個

又一個焦灼的字母，積極地引退，遮蓋了光

這一過程瘋狂回環并加速。還有多少種消失的方式?

迷迭香

再次寫到草木，寫到那些被干燥攪動的根蒂

你的思緒，簇擁著這個不太新鮮的事物

驟雨似的念頭紛紛涌起。沒有敵意，沒有阻礙的

飄忽，在你的腦際。像周一早晨的交通高峰期

盡管呆滯。盡管悶人。你卻無法減速，停息。

或者，直接抓住某個轉瞬即逝的，讓自己沉溺進去

噢，季節充滿殺機。夏天變老。草木的家

僵硬的沼澤。一個個起伏的，前進中的宿營地

或是小小墳冢?噢。不，不。這不是什么發現

也不是什么證明。更不是什么，可供人研究和考量的

時髦題目。這是自然姐姐保存自己的老戲法。

是你為了迷迭香，為了它投下的若有若無的影子

沒有面孔的專家

所有事物都是明澈的。城市、立交橋、拱門

森林、彩虹、獅子星座，以及它帶領下的流星雨

你沿著自己的路行走。多數時間，你卻無法明澈

更沒有清晰的東西可以說出來。但你深知

其他所有的人，如你一樣。每個人都在試圖

控制自己:保持有限度的微笑。保持有限度的清晰

保持有限度的惰性。他們用低沉的聲音做愛

耐心地等待下一次的呼吸。他們硬心腸地強迫自己

開創一種事業。一種沒有傷害，沒有死亡的事業

一種保持靜默的成功事業。蹲洞穴、熬草藥、記載星辰

隱居山野。他們絕不允許自己顯得可笑。絕不允許

別人輕視自己。為此，他們付出了畢生的研究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