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茅于軾先生很容易成為批判的靶子。近日,他的一句“社會要成功轉型,只有靠精英”,又遭到了討伐,被稱為“著名青年學者”的羽戈先生質問,中國的社會轉型能靠精英來掌舵嗎?
一般而言,捧抬精英,就容易渺視精英之外的蕓蕓眾生。茅差軾先生是不是這樣呢?并非如此。連羽戈也承認,“茅先生并未漠視、鄙棄普羅大眾的基本權益。他認為,一個穩定的社會,一定是精英和大眾的結合,社會由精英來治理,但治理者必須考慮到大眾的利益。反之,如果精英只顧自己的錢包,或者拋開了精英由大眾直接治理,這個社會便難以穩若磐石”,但這也沒能止住羽戈向其傾瀉炮火。原來,羽戈認為,不能用“精英一大眾”論來分析當前中國的轉型,“無法想象,靠一群精英就能推動中國號航船在歷史三峽中的前行。不必言必稱西方,中國的轉型史從晚清就已經起步,戊戌變法不正是精英領導的改革運動,中華民國不正是由權力精英所建構,其結果如何?”
我非知識精英,也非財富精英,更非權力精英,我也不喜歡對豐富多樣的人群作“精英一大眾”的僵硬劃分。但情感歸情感,事實歸事實,一個社會,就是由普羅大眾和“相對”精英的人群所構成。回顧歷史,不得不說,在社會轉型的過程中,如果精英能夠發揮主導作用,則社會轉型相對順利。你難道說,參加美國制憲會議、為后來美國獨立和發展定調的代表,不是當時北美大陸的精英?英美等國在憲政民主之初,對被選舉權施加過財產、受教有程度等限制,曾被人視為“虛偽民主”的例證,今天看來,也有“精英治國”的氣味。
“中國的社會轉型能靠精英來掌舵嗎?”發出這樣的質問自然容易,但不靠精英掌舵,又該靠誰掌舵?精英、大眾一起掌舵?須知,吾鄉有一句俗話,“梢公多了,是要翻船的”。而所謂“掌舵”,指的只是主導權,并沒有排斥同舟共渡者的參與權,他們發現暗礁,完全可以提醒掌舵的人注意,如果掌舵者置之不理,換一個就是了。而所換的人,肯定還得是熟悉水況、精熟駕技者,還得是一船人中的“精英”。
現在的疑惑是,哪些人才夠格成為這樣的精英?茅先生沒有清晰界定可能是疏忽,更可能是中國人對精英的認識向來約定俗成。這就是,只有知識精英和財富精英才被稱為精英。如果用這樣的精英觀回顧羽戈所指出的“中國的轉型史”,就會發現,中國的轉型之所以直未見大效,根源并不在精英身上,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掌握過真正的主導權。戊成變法的確是康有為等知識精英領導的改革運動,但當時知識界的主流還在迷戀圣賢經義,多數知識精英并未發動。更何況,決定這場運動失敗的還是慈禧太后握有的絕對權力,與知識精英沒有關系,既然中華民國是“由權力精英建構”,其轉型不成功,當然更無法歸咎于知識精英和財富精英了。余英時先生曾經揭示知識精英在民國政府中被逐漸邊緣化的過程,都已經邊緣化了,還要指責其為未能主導社會成功轉型而負責,世間恐無此理。
社會的前進總是需要個相對精英的群體來指引方向的,但這并不表示精英自動獲得了免于被質疑的權利,大眾聽他聲招呼,就蜂擁而去。培根說:“偉大的哲學始于懷疑,終于信仰。”在一個正常的市民社會里,成熟的公民絕不會輕率地對精英盲信盲從,除非精英的每一提議后面,附著堅實可靠的證據。這種從質疑到信仰的過程,無論對精英還是對大眾,對社會,都是一個進步的過程。然而這種質疑不應該成為對精英這群體的全面否定,否則有墮入民粹主義陷阱的危險。民粹主義的惡果,我們吃得已經夠多了。
從理論上講,社會不分精英和大眾。任何公眾問題,精英和大眾都在平等協商、達成一致后拿出解決的方案,這是社會前進“最優”的路徑。但很可惜,這常常只是廂情愿,近于幻想,特別是在社會轉型這樣個特殊的紛紛擾擾的時刻。沒辦法,我們只能舍棄“最優”,選擇“次優”,即方面給予精英主導權,另一方面對精英的每一項具體的指導堅持質疑,使之努力趨向大公大善。
不必忌諱社會轉型中精英的主導權,我們最迫切的問題倒是,怎樣才能讓我們的知識精英、財富精英享有真正的主導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