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宮廟與一個家族的“姓氏密碼”

一個曾經文風鼎盛的家族，一組獨特的宗族文化密碼。不管遷徙何處，書聲總相隨;層巒疊嶂的群山中，殘舊的牌匾，埋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邊區支前史。

巍巍古廟

2009年底，“世界黃氏宗親總會十屆二次懇親大會”將在武漢召開。這次大會吸引了來自中國、美國、加拿大、韓國、印尼、菲律賓、柬埔寨、越南等國的黃氏宗親近三千人踴躍報名參加。其中，不乏有來自于臺灣地區、邵武、龍巖、廈門、泉州、漳州的黃姓。

“八姓衣冠入閩，黃姓為首”。在閩南，黃姓是三大巨族之一。有這么一支黃姓族裔，他們擁有獨特的認祖文字密碼，不管遷徙何處，都能憑這組密碼認祖歸宗。此外，這支黃姓還是一個文風鼎盛的家族，伴隨他們遷徙之路的還有教化子弟的書院，這就是峭山黃氏。在漳州的詔安霞葛鎮，至今仍繁衍著這一巨族的支脈。

五通宮位于詔安縣霞葛鎮五通村的雞籠山麓，里面供奉著當地信仰“五顯大帝”。根據立在五通宮內的石碑記載，這座宮廟始建于明永樂元年(1403年)，由當時居住在霞葛的陳、羅、涂、江、黃等姓氏共同修建。

村民黃草齊說，600多年前，在祖籍五通村的“泉州參軍”黃文通的倡議下，村民決定興建一座供奉“五顯大帝”的廟宇，得到了眾姓的積極響應。

五通宮有著豐厚的歷史內涵。里面掛著民族英雄黃道周、廣東翰林詹肯構、閩粵南澳總兵黃世桓等人題寫的牌匾。在明清時期，這里還是洪門義軍活動的場所。此外，霞葛五通宮還是臺灣地區眾多“五顯大帝”分靈的祖宮。300多年前，霞葛黃姓的第13代孫黃保存為了謀生，漂洋過海到了臺灣，同時帶去了五通宮的香火。到了1920年，在臺灣的黃氏望族的發動下，經過4個年頭的精心謀劃，臺灣的第一座“五通宮”宣告竣工。此后，“五顯大帝”的香火便在臺灣地區傳播開來。目前，在臺灣的近20個縣市里，共分布著50多座霞葛五通宮的分靈。

兩岸開放探親后，臺灣的黃氏宗親陸續回到詔安祖地朝拜祖宮。1986年，祖籍五通村的原臺東縣縣長、“立法委員”黃順興先生回到五通村尋根謁祖、祭祀祖宮。

村民黃草齊還記得，黃順興在與黃氏宗親會談時，深情款款地背誦起黃姓“祖訓詩”:“駿馬登程往異方，各從勝地立綱常。身居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朝夕莫忘親命語，晨昏當薦祖宗香。根深葉茂同休慶，三七男兒總熾昌。”

家族“密碼”

目前，五通村附近一共有4個自然村，人口近萬人，全部姓黃。文前提到，在明朝時，居住在這里的有陳、羅、涂、江、黃等很多個姓氏，然而，讓人費解的是，如今在五通宮附近繁衍的卻都是黃姓，難以找到當年始建五通宮的其他4支姓氏的蹤跡。這是什么原因呢?另外，黃順興背誦的“祖訓詩”，又是什么意思?

通過翻閱五通黃姓譜牒，我們了解到，五通的黃氏來自邵武寧化石壁村，石壁村的這支黃姓，緣自于閩北名門——“峭山黃氏”的直系。這支黃氏族人的先祖就是大名鼎鼎的“峭山公”黃峭。

關于“峭山公”其人其事，不管在正史、野史上都有各種不同說法。其中有一種大家較為認同的說法，是認為黃峭是福建邵武人。根據邵武的黃峭族譜，再參證其他有關文獻，便可看到一個較清晰的峭山公形象:邵武黃氏始祖黃惟淡原籍河南光州固始。唐朝末年，帶領家族跟隨王潮、王審知兄弟自河南光州固始遷徙人閩，初居今天的浦城，不久又遷居今邵武市的水北鄉舊縣村。傳說黃惟淡學問淵博，生有5個兒子，他的《詩》《書》《易》《禮》《春秋》5部儒家經典傳授諸子，5個兒子各教一經，因此當時人們稱黃惟淡為“黃五經”。黃惟淡的5個兒子后來分居福建各地。其中，第3子黃知良居住在今邵武的和平鎮坎頭村，成為邵武黃氏禾坪分支的始祖。黃知良也有5個兒子，其中長子黃峭，便是千古聞名的黃峭山公。黃峭即是邵武黃氏始祖黃惟淡的第3代。

根據邵武和平鎮的黃姓族譜記載:黃峭生于唐懿宗咸通十三年壬辰歲(872 年)農歷四月十五日，卒于公元 953 年，享年 82 歲;黃峭官至工部侍郎、奎章閣學土、千戶侯。他娶了上官氏、吳氏、鄭氏3位德才兼備的夫人，3個夫人共生下了21個兒子。

經歷唐末亂世后歸隱的黃峭在閩北的邵武長期定居，從此一心創建“和平書院”，教化氏族子弟。和平書院的創建開啟了家族文風之先河，也在當地營造了宗族辦學的風俗與傳統。而最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還是他暮年時遣散21個兒子的故事。

古語道:多子多福。然而，黃峭卻認為“多男則多懼”。隨著家族人口的急劇增長，加上時逢亂世，為了避免家族衰敗，公元 951年大年初二，年過80的黃峭設下酒席，廣邀親友赴宴，并將21房子孫召集在一起，席間當眾宣布:將家產銅錢80萬貫、金銀800余種，一并均分為21股，令21房子孫各領祖傳家產一份。除了留下3房長子留守祖業，令其他的18個兒子次日離開家鄉，各謀發展:“不許戀此一方故土，而令其各自信步天下，擇木而棲，相地而居。”

臨行前，黃峭吟詩送別:“信馬登程往異方，任尋勝地立綱常。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朝夕莫忘親命語，晨昏須薦祖宗香。惟愿蒼天垂保佑，三七男兒總熾昌。”而三位夫人與黃峭的長子黃和，也各吟詩兩句相送:“十郎峭老有三妻，官吳鄭娘七子齊。 創業興家離祖地，歸來報命省親闈。吾思日久難相會，宗葉分枝為汝題。若有富貴與貧賤，相逢須念共根蒂。”

這兩首詩，前者稱“內八句”，后者稱“外八句”。這位看似不近人情的黃氏先祖，送別了諸多兒子之后，18位峭山黃氏子弟從此開啟了龐大的家族遷居異地的行程。讓黃氏先祖感到欣慰的是，隨著此次分家，黃氏族裔卻因此進一步壯大起來。而離別前的那兩首詩，變成了千百年后黃氏家族的一組特殊的家族文化密碼，成為如今各地黃姓后裔認祖歸宗的重要憑證。

據廣東潮州的黃姓族譜記載，在閩粵及東南亞黃姓中，還流傳出另一種“內八句”，也稱“下馬詩”，與“上馬詩”相配，傳說也是黃峭所作:“一脈流傳往異鄉，八言遺囑實非常。子孫追本敦前境，世代尋源仍舊鄉。鼎案碎全遵命語，牲儀腥熱薦馨香。 親功祖烈垂庇佑，三七分房具克昌。”

然而，悠悠千年的歷史過往，總會被時光慢慢蠶食。現在分支各處的黃姓中流傳這兩首離別詩，在大體上有些許出入。如今，只有一些華僑和少數黃氏族群還能對這兩首認祖詩謹記于心，大多數時候，人們只能在家族譜牒上看到。

從五通黃姓族譜上記載著的這兩首相類似的認祖詩上，我們得以初步確認其淵源。而且，當年，峭山黃氏家族在閩北地區已經形成了濃郁的家族文風，其子弟理所當然就成了家族文化的受益者和傳播者。五通黃氏開基祖當年只身到此，正是以教書謀生的。

黃氏開基祖自元延佑年間在五通開基創業，傳衍子孫。當時這一帶聚居有其他雜姓，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支姓氏展現出了驚人的生命力。到明末，黃氏開始形成龐大的家族，相反，其他異姓要么衰落要么遷徙他鄉。這就出現了在黃姓包圍下的五通宮是由多個異姓始建的奇怪現象。

書香遺風

與閩北祖地一脈相承，五通黃氏依然延續著崇尚教育的優良家風。除了興建五通宮，在明朝年間，五通黃姓還與其他姓氏的家族一起，共同修建了一座“龍山書院”，為氏族子弟提供接受教化的場所。而這個書院在歷史中最為耀眼的一頁，便是黃道周曾前來講學一年。

龍山書院坐落在群山中的一個樹木蔥蘢的山腰，超然脫俗，遠望就像一塊巨大的綠毯上繡著的庭院樓閣。可惜，我們拜訪書院卻并不順利，巧遇看守書院的老人不在。此刻的書院似有一種野徑云深不知處的虛幻，站立在書院正門，瞻仰著先賢黃道周的字跡，遙想當年這里曾經的文運昌盛，不禁令人浮想聯翩。

轉眼到了清朝，黃姓族人又在五通村內修建了另一座書院——東井書院。村民黃草齊介紹說，東井書院是五通黃姓10世祖黃文顯出錢修建的，后來被改為“徑山深造小學”。抗戰時期，又改為“戰時民國小學”。1937年后，易名為“詔安縣霞葛中心小學”，現在成了五通村的村部。

幾百年來，五通黃姓秉承先人的教誨，使處于山野僻壤的族裔子弟接受了相對良好的教育。幾百年時間流逝，書院漸漸老去，然而黃氏先祖尊師重教的精神如書院內參天大樹的盤根，深深纏繞在黃氏后裔的心中。

文風鼎盛讓我們對黃姓先人的寬宏眼界與智慧滿懷崇敬，而五通黃氏在抗戰時的一次義舉讓我們領略了黃氏的巨族風范。這段歷史還得從一塊牌匾說起。

2006年的一天，黃草齊老人正在家中整理族譜，突然，一位村干部急急匆匆闖了進來。兩人在短暫交談之后，揭開了五通黃氏一段幾近被人們遺忘了的光榮歷史。黃草齊回憶說:“當時，來人匆匆跑進來告訴我，村部里面有三塊刻有字樣的木板捆在一起。我連忙跑到村部，把這些木板拼湊起來，發現原來是一塊抗戰的獎匾。眾人經過查閱很多資料，才知道這塊牌匾的來歷:原來，抗戰時期，在詔安山區駐扎著一支與日寇周旋的游擊隊，聽說游擊隊軍資匱乏，五通的黃姓便舉全族之力，變賣糧產籌得一大筆軍費，為這支游擊隊解決了燃眉之急。邊區政府為了表達謝意，便向五通黃氏頒發了這塊匾額。

這塊牌匾被重新拼湊修正后，掛在了黃氏宗祠里。如今，當年醒目的鎦金大字已經顯得有些沉暗，卻一如黃氏家族的謙遜與儒雅。

(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