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回頭已太難

他一定會為我做最好的安排。最好的安排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憑借年輕，如果生下兒子，好日子會在前面等著我。

貴人

經世事之前我曾天真地以為，事做錯了，可以一筆抹平；路走錯了，可以從頭開始。然而，我錯了。

我曾和許多年輕女孩一樣，對未來充滿自信。大學畢業后，我應聘到一家地方報紙做廣告業務，每個月底薪300元，其余的靠拿廣告提成。男友孫正在外地讀研究生，我們約好他一畢業就結婚。

因為競爭激烈，我們又是一家小報，聯系十幾家能談成一次廣告就很不錯了。每天我都騎著那輛破自行車滿大街跑，地毯式搜索可以做廣告的商家，反反復復上門“推銷”。一次次被拒絕讓原本躊躇滿志的我一次次領教難堪，領教挫敗感，領教人的尊嚴蕩然無存，領教生活不動聲色的殘酷和、自己竭盡全力后依舊無法改變什么時的渺小……心情越來越沮喪。可是我不能不做這份工作，我很需要錢，沒錢的日子很可怕。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那個月正好沒有拉來廣告，手里沒有錢，不能去醫院，高燒的我一個人捂著被子苦熬，那種心酸讓我體會了有的生命真的是卑賤。

我注意到一家叫威達貿易的公司定期在幾家媒體刊登勞務輸出方面的廣告。我希望能拿到這個業務。我去過多次，每次去他們的企劃主管都會以還沒有研究或老總不在做不了主為借口拒絕。我不甘心，決定再去找主管做做工作。門衛登記時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找你們老總。”“哪個老總?趙總還是王總?”“趙總吧。”我并不知道他們的老總是誰，只是情急之下的隨機應變。不知該稱為幸運還是不幸，我一路找到了趙總的辦公室。

我遞上我的名片和我們的報紙，開門見山地說希望他們能在我們的報紙上刊登廣告。他很直接：“你找企劃部，他們負責。”內心的企盼讓故作鎮定的我語速有些快：“我找了很多次企劃部，他們嫌棄我們是小報。我們的報紙是小，但是廣告價格便宜，做十次還不到在大報做一次的價格，而且我們有很多期免費贈閱的報紙，加起來發行量不比大報差。再說，像您這么大的老總，也該扶持一下我們小報的發展吧。”

他笑了：“我為什么要扶持?對我有什么好處?”

我曾經看過威達的發展歷程，于是說：“我相信您不是看中蠅頭小利的人。您不也是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一路發展起來的嗎?這一路走來，您一定也有貴人相助吧。”

他大笑：“你這小丫頭，嘴巴還挺厲害。”我預感到這個廣告有希望了。

果然，他拿起電話讓企劃部主管過來，原本困難重重的事情，竟這么輕易地解決了。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深刻體會到權力的威力。

午餐不免費

為了表示感謝，更為了使威達公司成為我的長期廣告客戶，我打電話請趙總吃飯。也許是那天心情不錯，他很痛快地答應了。他說，地方由他定，單由他買，客算我請。我當時感覺這個中年男人對我挺照顧的，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情仇，任何的獲得都需要付出代價。令我悲涼的是，當我真正明白這個道理時，卻已無法回頭。

那天在飯桌上他侃侃而談，談他的成功史，并說第一次看見我時覺得我很像年輕時的他，初生牛犢，勇氣可嘉。他還說，以后會找機會給我介紹更多的客戶。

晚上我給男友孫正打電話，興奮異常：“發了發了!我遇到一個大客戶，抓住他就能一年不愁吃喝!”沒想到孫正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我看這個男人不存好心。他憑什么這么幫你?你還是離他遠一點兒。”我很生氣：“我好不容易簽了單子，你不為我高興還說這種話。你以為人心都像你想的那么險惡?”

話雖這么說，我還是決定聽孫正的話，有業務往來只找業務主管，不再去趙總的辦公室。第一期業務下來，主管說，沒聽老總說再續合同，廣告暫停吧。我蒙了，趙總說是可以做常年的。主管讓我再去找找趙總。

我硬著頭皮找到趙總，他笑著說：“這些日子沒見你來，還以為你不需要我們的支持了呢。你做廣告的，更需要多聯絡感情——在中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比事情本身重要得多。”我強笑著說：“所以趙總您還得多幫幫我，我的確需要您的支持。”他笑：“看出來了。你穿的衣服、鞋子還是在學校時買的吧?你的家境也很一般吧?女孩子，穿成這樣怎么出來見人。有錢才是硬道理。這個世界處處是黃金，你這么年輕，機會很多啊。”我大窘，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題，又說得這么直接，像是被人揭了傷疤，不僅不能制止那雙揭傷疤的手，還要賠上笑臉。笑容在臉上僵著，我不知該說什么。

他換了一種口氣，說：“最近我要到南方去考察，我跟你們領導打個招呼，你跟著我做隨行記者吧，回來發點報道，算是軟廣告。”這是好事，能到外地看看，又能有廣告業務，可是我心里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我別無選擇

趙總一直公事公辦，并沒有如孫正所說對我有非分之想。行程中我見識了趙總的果斷和霸氣。同為男人，相比孫正的年輕、幼稚，趙總更具魅力。

南方之行吃住都很奢華，讓我真實地體驗到了趙總說過的那句話：有錢才是硬道理。

從南方回來，我決定去看孫正。一是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更重要的是我覺察到了自己內心對我們之間情感的動搖，我需要孫正給我“修正”的力量。因為不能請假，我只能利用周末來回。我剛拿了廣告提成，不想讓自己太辛苦，便買了往返機票。沒想到孫正很生氣，說我浪費，說機票錢是我們這種人幾個月的生活開銷。我們不歡而散。

后來我常想，如果我的生活里沒有出現趙總，也許我會接受孫正的觀點，認同自己這樣做太過奢侈，是在浪費。但當時我只覺得委屈：研究生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不名一文?除了要求我節儉，你不能給我帶來好的、有品質的生活。

趙總果然又給我介紹了幾個大客戶，每個客戶見面都會說一句：因為你是趙總介紹的……讓我感到“背靠大樹好乘涼”，又覺得“無功受祿”，不知該拿什么“還”。

一次趙總送我回住處，突然說要去我的房間看看。我很緊張，開了門進去，故意不關大門。房子是租來的，一張床，一把椅子，書籍、報紙、衣服，鍋碗瓢盆都堆在地上，借著他的眼光重新打量我的房間，我自己都覺得寒酸。

果然，他說：“知道你會住得很差，沒想到比我想的還糟糕。”我說：“我男朋友在讀研究生，等他畢業我們才會買房子。”他笑：“研究生畢業后買房子?畢業后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就不錯了。依靠自己的能力買房，沒有十年八年只怕你住不上。”他轉過身，把門關上。

我突然哭了，因為窘迫——我好像被剝光衣服站在他面前，顏面掃地。我更惶恐的是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我又該怎么應對。我抽泣著說：“趙總，我覺得你一直看不起我，甚至在羞辱我。”

他輕輕地說：“沒有。相反我很欣賞你，也很憐惜你——以你的聰明和美貌，完全不必受這樣的苦。你的一根筋讓我覺得又好笑又心疼啊!”說著，他已經把我抱在懷里，開始吻我。

我曾問過自己很多次，如果從頭來過，我是否會走同樣的路。答案是肯定的。物欲是構成現代社會的重要元素之一，我無法逃避。我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我想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如果有一條捷徑擺在面前，我為什么不走?我別無選擇!

那天晚上我給孫正發短信，說：“我們分手吧。”

崩塌

趙總為我租了一套房子，為我買了過去連看都不敢看的衣服，春節回老家，他給了我一萬塊錢讓我孝敬父母。中學同學聚會，女同學都驚呼我像變了一個人，問我是不是傍大款了——語氣中沒有不屑，只有羨慕。

也許因為年紀大我很多，趙總對我還算寵愛和包容，讓我對他除了錢還有了情感依賴。有時他應酬回來，我體貼地伺候醉酒的他，仿佛他就是我的丈夫，仿佛他從來不曾有另外的家。這種日子是我過去從未想過的，但是真正走進去只覺得好。

那年春天我懷孕了。他知道后很高興，他說自己沒有兒子，如果我能為他生一個兒子，他一定會為我做最好的安排。最好的安排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憑借年輕，如果生下兒子，好日子會在前面等著我。我辭了職，在家安心養胎。雖然未婚生子是我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我覺得有我身邊的這個男人在，沒有什么事情再讓我害怕，他是我的大樹，是我作為女人可以依靠的那座山。

孩子生下來，是男孩。這個孩子為我通向富貴生活加上了一個重重的砝碼，我多么感激上蒼對我的厚愛!孩子滿月那天早晨他說去開一個重要的會，晚上會回來和我一起慶賀兒子滿月。

那天中午摟著兒子睡覺時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看見他走進來，摸了摸我的臉，親了親我，什么話都沒有說就走了。我一下子醒了，屋子里空蕩蕩的，顯然只是一個夢。

傍晚，他沒有回來，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到了晚上9點多，我漸漸焦灼起來，我打電話給企劃部主管，問他趙總是否還在開會。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我聽到他說：“今天開會時趙總和王總吵起來了，他暈倒了，突發腦溢血，送到醫院人已經不行了。”“不行了是什么意思?”“趙總沒了。他，去世了。”

對于未來，我什么都盤算好了。房子，車子，兒子，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覺得頭暈目眩，天突然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