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范圍內設計愈加受到重視并且高度產業化的今天,中國的設計領域的現狀如何?是否面臨著危機?設計與藝術將如何結合來應對新局面的挑戰?中國創意產業的出路在哪里?本期藝財會客室特別邀請中國設計的領軍團體“自造社”的創始人宋濤先生和《EDITOR IN CHIEF》主編段妍玲女士與我們共同探討這些熱點問題。
中國設計師面臨“尷尬”
于天宏對于整個設計界的現狀而言,全球的趨勢很明顯。設計愈來愈受到重視,市場化程度也很深入。那么對于中國的世界地位愈加凸顯的今天,中國的本土設計師,不論何種領域,從建筑到家居,從服飾到其他設計創意產業,卻處在一個起步發展的階段。對于這個尷尬的落后局面,你們有什么看法?
宋濤:首先,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突破點很重要。因為中國的當代設計領域所吸收的元素都是“拿來主義”。這跟中國設計界的歷史因素有關,因為過去的中國設計領域幾乎是一個空白,幾乎沒有任何可以借鑒和參照的東西,不論教育或是市場,都沒有自己的體系,可以說早期是完全借鑒國外,中間有所改良和突破。但整體而言。在潛意識中受到國外設計思維的影響根深蒂固。“拿來”在從無到有的階段是值得借鑒的,但是硬傷就是沒有自己的創新。還有。國內對于自身傳統工藝的斷代,知者甚少,而且大都采用國外工藝,這樣你本身民族性的設計根本無法表達。
再者,我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家群體的一部分在未來也將很有可能成為在世界上具有影響力的設計師。其實在世界范圍內是有參照性的,因為當初世界最有影響力的設計大師,有很多曾是藝術家,這種跨界比比皆是。
最后,應該盡快為設計找到哲學的源頭,用哲學的概念來闡述中國當代設計,這樣才有利于系統化和風格化。比如日本設計師大部分哲學背景深厚,他們可以為日本設計界制定出一個系統和規范。無印良品(MUJI)可以說是日本設計團隊的最佳代表,團隊的成員個個著作頗豐,倡導把哲學思維引入設計。也可以說我們和日本的最大差距也在于此。
舉個例子,比如1994年。我剛剛從國外歸國,當時的畫廊(幾乎沒有正規的經營當代藝術的畫廊)領域特別難找到合適的當代藝術家。因為很多藝術家的作品出處都很明顯的來自國外的某些作品,或者在幾個風格的作品之間搖擺不定。很難形成自己明確的風格。這有別于國外的藝術家,因為他們的風格自始至終都貫穿著一條主線,特別清晰。而中國設計的現狀和那時的當代藝術特別類似。也沒有自己的風格。
不過,我認為,中國的設計如果抓住自身民族的特質,銳意創新,前途不可限量。
于天宏:那您認為中國的設計師所接受的中國民族本身的歷史和文化設計的積淀還是較為欠缺,那么當代藝術家為何會好一些?
宋濤:因為藝術家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會更為直接,因為著眼點不同,他們很少受到西方工業化思路的束縛。比如說艾未未的設計,更凸顯了一種原始的狀態,簡潔且直接,給觀者和設計者造就了心靈的通路,感動觀者就代表了設計師的成功,我認為在某些層面,艾未未建筑師的身份甚至高于他藝術家的身份。反之,中國的設計師受到太多外界因素的干擾,功能、結構等等。成為了大雜燴,而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元素卻不知不覺的被磨礪掉了,所以,這點成為了中國設計師的硬傷。再者,中國設計師大部分崇尚技術,工程設計圖畫的都很棒,但是卻普遍缺乏對藝術的了解,這就等同于在審美上沒有了根,那如何能夠創造出具有美感的作品?真正和國外頂級設計師的差距也在于此。
段妍玲:其實,我認為中國現在太迷失于某些顯性元素,也想把中國傳統的圖案以新的方式進行表達,所以才會推出祥云圖案,雖然在視覺上很吸引人,但僅僅停留在視覺上,不能提供一條向前發展的路徑。而日本的設計之所以崛起,是因為他們在進行理論層面的研究。他們之所以能夠完全習得德國設計的精髓,就是因為通過建立理論基礎確定了適合自己的設計氣質。而我們呢?中國的設計在文化中所沉浸的元素是什么?氣質是什么?美感是什么?我個人認為中國的美學斷檔是制約中國設計發展的最大瓶頸。許多中國人對美的理解大部分都是對國外美學元素支離破碎、斷章取義的理解。比如中國地產商對羅馬柱的使用問題,已經達到泛濫的程度,這其實是很可笑的。其實這更是一種美學危機的體現,自然,這也是生活質量提高后出現的不滿足感所帶來的大眾危機感的另一種體現。其實,中國臺灣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臺灣因為歷史原因,幾乎沒有傳統文化的斷代,更受到了日本的影響。但是,中國臺灣的設計卻有著自己特別的一種氣質,這種氣質甚至透露著一種可愛的鄉土氣息。細膩的感情融合其中,可以說雖然稚嫩,也有學習他人的痕跡,但是有清晰地線索。這點對中國大陸的設計現狀改變很重要。實際上,有些可喜的變化也正在我們周圍發生著。比如本屆“米蘭設計周(國際家具展)”。杭州有一個設計公司叫品物流形(INNOVO DESIGN)的參展作品《蘆葦蠟燭》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品的想法很簡單——人把脂肪或者蠟一類的東西涂在樹皮或木片上,捆扎在一起,做成了照明用的火把。而中空的蘆葦桿,在水里輕輕一沾就將水吸入桿中,利用這個原理,將干枯的蘆葦浸在蠟燭液里,蠟燭液被吸入桿中,制成reed candle(蘆葦蠟燭)。這就是中國文化里倡導的道法自然 遵循事物自身的規律來設計。最后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設計作品獲得展覽組委會的“DESIGN REPORT”獎項提名,而在整個SaloneSatellite(米蘭家具展)展出的近千個設計作品中,只有不到十個作品獲得提名。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了中國的歷史和文化無處不透露出大氣和雄渾的一面,漢唐的氣魄,古樸、包容且無處不透露著滄桑的美感,無處不存在中國設計師值得借鑒的地方。我們要尋“根”,因為前面我提到過,中國歷史文化傳承深厚,沒有斷代。應該在哲學的層面去追尋,更深層的挖掘文化的“根”,而不是只停留在表面一些膚淺的顯性的符號上,這樣會留下徒有其表的印象。
其次,我們可以系統的去參照國外設計的先進模式,有選擇的吸納。比如說意大利的設計模式。意大利的設計之所以得天獨厚,是因為有工業的介入。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意大利有著為數眾多且各自獨立的手工作坊(工廠),作坊主天天在工廠里全程監管產品的每一道工序,所有的產品都可以說是精雕細磨而成。他們憑借著與生俱來的激情、技術、美感來要求每一件產品,這就無形中把產品上升到了作品的高度,并且這種傳統傳承了兩千年。這在世界其他國家是不敢想象的。再者就是北歐,很有代表性。北歐的設計師一個自我沉浸自我提煉的過程,這跟文化也是休戚相關,雖然底蘊遠不如中國。但是他們的文化一直植根于自然界。崇尚自然。尊重自然是北歐設計的最大特點。其實這點中國很早就提出了,老子的《道德經》中的“萬法自然”就是這個道理。
然后,就是中國設計產品的材質問題。打個比方,如果說山寨版的產品值得購買,那首先不能期待它有多高的品質。原因并不是做工,中國作為世界工廠已經有二十年的歷史。做工已經不是瓶頸,而最大的問題是材料。以服裝為例,布料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布料的配色。這就是設計層面的東西。中國的鵝黃與粉綠的配色不論是難度還是美感都要高于意大利人的黑白搭配,但可惜的是這種技藝已經失傳。所以,到現在為止,我們的配色系統仍舊是西式的。這就不得不面對一個問題,中國的設計師由于對別國文化的不了解,可能就是快速的瀏覽了幾個有沖擊力的視覺符號,最后這幾個符號就像貼圖一樣排列在產品。既無重新的抽象和轉換。更沒有長期的美學積淀和哲學思考。這樣的產品可想而知。所以,我們更應該重視自己的傳統,比如近鄰日本就一直延用漢唐的配色,黑白灰白,常棕的顏色,美感和質感都相得益彰。那我們為什么不用自己的配色系統呢?除了提到的失傳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配色的選擇問題,比如,明朝錦衣錦素,清朝花色比較多。這就增加了難度。所以,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中國的藝術家、設計師和一些思維和系統性都清晰的推手結合起來,盡快的從浩如煙海的配色體系中確定出適合于中國自己的配色系統,這也是亟待解決的事情。
于天宏:我感覺咱們的觀點有些悲觀的成分。
宋濤:有句話說的好,否極泰來嘛!(笑)
中國設計面臨機遇
于天宏:那樂觀的層面呢?
段妍玲:首先就是興趣。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逐步提高(經濟、政治),中國的設計跟當代藝術一樣,逐漸在吸引更多國外的關注和重視,國內更多興趣點就會投放到設計領域中來。
其次,就是市場。首先肯定是國外高端市場的加大投入。這指日可待,甚至說現在已經在發生了,因為中國富人的消費能力驚人,投入肯定就會有直接的回報。其中最大的價值就是帶動性,中國擁有著世界上最大的低端市場的消費能力,這絕對不容小覷。在未來的十年里,我們還會面臨更大的發展和改變。就拿住所為例。搬入新居,你就需要填充各種各樣的設計產品,無論是家具還是電器,都離不開設計師的存在。這樣就會有一個巨大的市場需求,可以說,中國的設計師需求將會更大。
還有,就是美感的需求。經濟發展到達一定程度,美感的需求就成了當務之急。中國最讓人興奮的就是變化的速度,它不僅是外在的。更重要的是內在的愿望,它需要變化。這也反應在美感的需求上,爆發力會非常大。這樣會成為中國設計產業的發展的原動力。
讓中國的設計人士聯合起來
于天宏:在國外,設計之所以有著如此巨大的影響力,能夠把某個設計師推向世界設計的大舞臺,這跟國家行為和設計師聯盟的力量密不可分,那么,這是否能給我們一些啟發?是否也是有章可循的路徑?
段妍玲:其實,宋濤先生在2008年就作為發起人,創辦了中國設計師品牌聯盟,意在把中國的設計師聯合起來,加大設計領域的影響力。其實這在世界范圍內是有章可循的。比如,英國最早做倫敦設計節“100%Design”,其實意在把英國的設計的影響力推向世界,現在“100%Design”已經成了最具影響力的設計盛典之一。后來,在中國運作Think UK(創意英國一英國最大的海外文化定會推廣活動),就是在推廣英國,推廣意國家的概念。但當時他們花了大量的資金,更是得到無數非議,在當時甚至被認為是一個失敗的項目。但是,現在從結果來看,這個項目的運作卻異常成功。大量的中國留學生因為這個項目的知名度,首選取去英國深造藝術與設計,比如英國的圣馬丁學院在中國的設計界有著極高的聲譽。
再舉一個例子,比利時的設計也許并不為大家所熟知,但是,這個國家卻經常給設計界驚喜。接連幾年都會培養出可以使世界經驗的頂級設計師,比如最具影響力的安特衛普時尚六君子(安特衛普六君子。包括Ann Demeulemeester、Dries Van Noten、Dirk Van Saene、Walter Yon Beirendonck、Martin Margiela和DirkBikkembergs),對于今年的“米蘭設計周(國際家具展)”來說,比利時館又推出了一名年僅21歲的設計師,他的作品一經推出,頓時引起設計界的矚目,并且馬上創立自己的設計品牌。而荷蘭也是如此,去年的香港設計節,有三百名荷蘭設計師共同參展,這都是國家提供強有力支持的。所以說,一個國家推動設計產業,推動一批設計師走向世界的前臺。形成一股合力,這是相當重要的。
對于中國來說,設計僅僅是剛剛開始。我們當然要借鑒國外的模式,但是要量體裁衣。國外的設計聯盟大都并不是一個官方機構,而是半官方機構和設計聯盟的合作體系。機構擁有品牌顧問、推廣顧問,國家公關顧問來進行項目的推動。其實中國現今也在大力打動創意產業,但是卻有著很大的問題。比如在許多區域投入幾千萬乃至上億建設創意產業園區,但園區投入使用卻沒有創意項目。也就是沒有發展內容。創意產業,最重要的是軟性的項目投入,而不是硬性的建設投入,形式不能凌駕于內容之上,否則,失去創意產業就成為了空談。就像我們總有這樣的思維方式,實物的產品就是硬性,是有價值的。而設計創意,卻是軟性的,價值就值得商榷,這是一種可笑的思維定式。思維的改觀確實應該是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兩個過程,并且都相當重要。
中國設計產業化的未來不可限量
于天宏未來的中國設計產業,未來的發展前景如何?是否可以說有兩種模式,一種是設計的奢侈品消費化模式,另一種就是設計品藝術品化可投資化(收藏)模式?
段妍玲:其實,對于中國設計產業的未來我有一個基本的判斷。中國的設計產業是可以借鑒國外奢侈品產業的發展模式的。國外奢侈品籠統的說有近百年的歷史,然而近二十年,最大的改變就是結合藝術家、結合設計師來維持產品的鮮活程度和品牌意識。甚至有所突破。而奢侈品進入中國市場并與中國藝術家的合作,也就是近十年的事情,卻很快被接受,時間遠沒有西方一百年那么久遠。所以看到奢侈品在中國走過的軌跡,那么就會相信,只要被人認同,設計在中國就會有市場,而且不可限量。只要潛在著巨大的市場需求,那么您說的那兩種模式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企業的支持對設計產業發展舉足輕重
于天宏:中國是一個制造業的大國,也存在著許多與設計產業息息相關的本土巨頭,那么,他們對產品設計的關注度到達了什么程度?對整體設計產業的推動力到底有多大?
段妍玲:我認為推動力是值得肯定的。首先,拿聯想集團為例。深諳品牌與設計師休戚相關的道理,對設計創意產業的重視程度已經到達前所未有的高度。除了著力培養年輕的設計師、投入資金引進設計理念之外,還投入大量的資金舉辦設計創意活動,比如每年都贊助“米蘭設計周(國際家具展)”來推廣聯想的設計和品牌。TCL能夠投資一檔節目去介紹全世界的設計品牌。這是不會對它的產品銷售造成直接的收益的,但是。這對TCL這個品牌的未來而言會有高度戰略性的回報。所以我認為,中國的許多企業已經在根本上認識到了設計產業對品牌的重要程度。已經在逐步實施和加大對設計創意產業的投入。但是,怎么樣才能更加行之有效的產生投入的效果,這也有企業自身的瓶頸效應。但是,對設計產業的推動力和影響力絕對不容忽視。
中國設計已經步入轉型軌道
于天宏:現在的中國設計市場,現狀也許就如前面我們分析的一樣不容樂觀。但是,毋庸置疑,中國的市場擁有無限的未來。對于中國人來說,擁有著無限值得夸耀的輝煌文化和歷史傳承,雖然輝煌的過去大都表現在宮廷化和貴族化的亞文化斷代上。但是,現在的中國作為新民主主義國家,是平民的國度,世俗文化必然會成為主流。而世界的設計史,從亞文化轉成全民文化,也經歷了漫長的時期,傳承有序、循序漸進。所以,我是認為中國設計所在的大背景就是一個處在文化轉型期的社會階段。所以,我認為,下一個階段,就是未來的五到十五年,中國的設計領域很可能會因為文化轉型期的結束步入一個快速發展階段。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對中國的設計前景還是抱有樂觀態度的。那么我想知道從您二位的視點來看,中國設計行業本身是不是已經具備了步入轉型階段的基礎?
段妍玲:我覺得最貼切的一句話就是: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中國的設計確實處在一個關鍵的轉型期,只要是持有一個正確的態度和責任感。中國設計肯定擁有不可忽視的未來。
宋濤:我也同意這個觀點。基礎性的積累我們會逐步具備和完善,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信心和時間。再者,我認為現在最重要的是給中國的設計師搭建一個的平臺,這個平臺應該在國內受到政府部門的支持,創造更多與國際交流的機會,世界的就是中國的,中國的就是世界的,這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