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牛

2005年是中國元青花瓷器在世界拍賣收藏市場大放異彩的一年。除了最吸引人們目光的鬼谷子下山元青花罐，一件元青花雙葫蘆紋瓶也以334.5萬英鎊成交價締造了一個神話。只不過其光芒完全被青花罐蓋住了。

創造這個拍賣業神話的正是位于英格蘭威爾特郡(Wiltshire)的伍利沃利斯(Woolley Wallis)拍賣行。大部分國內的投資者對這家當地地方性的小型拍賣行都非常陌生，而如果不是它在今年5月又創造了一個中國古董的拍賣神話，其存在仍然會被忽略。

同樣，如果1920年出生的戴安娜(Lady Diana Miller)自1948年移居南非之后不再回英國并終老于那里，或者她不夠長壽，那么至少我們目前鐵定會錯過一個十分具有傳奇色彩的藝術收藏故事了。2005年，戴安娜搬回英國，因為元青花鬼谷子下山罐的天價成交，她偶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曾有一件“傳家寶”遺贈予她。在當地一家銀行地下室的金庫里，當戴安娜小心翼翼地撬去一個巨大木箱子外面釘得極為密實的釘子，一層層撕去箱子里包裹在一件神秘物品外日期為1940年的舊報紙時，一只來自中國乾隆時期的菠菜綠玉雕水牛擺件赫然呈現眼前這“頭”玉制水牛呈菠菜綠色，悠閑地臥在鍍金青銅座上，回首望天，軀體飽滿，尾巴向身側成弧形甩出，整條牛渾然一體，工藝極為精湛。可惜這個結果依然令戴安娜大失所望，她最初滿以為箱子里會是一些價值連城的中國瓷器。

這只長約20厘米的玉制水牛就此重見天日，不過，遺憾的是，盡管有足夠證據證明它是戴安娜的父親薩克維爾佩勒姆(Sackville George Pelham)1938年花300磅從倫敦老牌的古董商斯派克斯(SparKs)手中買入的，但在此之前它如何從中國流到英國卻成為歷史之謎，雖然通常的推測它應該與其他這時候流入歐美的中國珍貴文物一樣，被英法聯軍或八國聯軍劫掠后私帶入英國。而事實上，香港藏家何鴻卿現收藏的一件玉牛。以及分藏于倫敦和柏林的博物館里的數件，它們與這件玉牛屬同一系列。且此前已被確定為是1860年被英法聯軍從圓明園洗劫而來。

盡管伍利沃利斯拍賣行的亞洲藝術主管約翰埃克斯福德(John Axford)先生聲稱自己見證了玉牛重見陽光的全過程，并對玉牛不惜褒美之詞，稱其為“令人難以置信的動物”。他說，1974年，在英國東方陶瓷協會舉辦的展覽中，有極小的一組玉器雕刻品。其中主要是水牛和駿馬，它們被稱贊為“最瑰麗和最具紀念價值的中國制造玉器”。而這只玉牛就是其中之一。但直到四年后。玉牛才被請上拍場，其估價也只不過50萬英鎊。

不過，隨著玉牛的上拍，湮沒于它身上的前塵往事則被人們慢慢發掘出來。其中最具傳奇色彩的，也許要算玉牛的前主人、戴安娜的父親薩克維爾佩勒姆了。

與他同時代的世襲貴族一樣，薩克維爾佩勒姆的一生也充滿了傳奇。盡管直到1936年佩勒姆才襲爵成為亞伯洛夫伯爵五世，但早在1914-1926年和1926-1936年間，他已經因從父親一方繼承的Worsley領主地位和從母親一方繼承的Conyers領主地位而在當地享有盛名。1911年，佩勒姆成為當時聞名世界的“第十一輕騎兵隊(阿爾伯特親王私人部隊)”中的二等陸軍中尉，隨后他赴法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并在1916年晉為上尉。1919年，佩勒姆榮獲“十字勛章”。并于是年退役，與Ranksborough領主的侄女南希完婚，次年生下長女戴安娜。

但佩勒姆的軍人身份并沒有因其退役而就此終結。1926年，佩勒姆成為諾丁漢義勇軍的主要領袖，并在1939-1944年間以陸軍上校身份率領這支部隊參與二戰。根據相關的歷史資料記載，二戰爆發時，佩勒姆被指派前往巴基斯坦，參與處理英政府在印巴的一些重要事務。1940年，佩勒姆與妻子從海路返回英國。不幸的是，他們乘坐的船被德國軍艦擊沉，佩勒姆本人也由此患上呼吸系統疾病，這直接導致他于8年后去世；同年，其長女戴安娜繼承了他的遺產——包括這件玉水牛——后，移居南非。

玉牛配有精美的鍍金青銅底座，并有“乾隆年制”四字款，人們由此推斷它是專門為乾隆制作的。這種推測不無道理。被后人稱為“玉癡”的乾隆素以愛玉聞名，據說在他的御制詩中，詠玉題材的詩算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共有800余首。除此以外，乾隆最醉心的莫過于崇古而仿制各種各樣的古玉、出新而創制形形色色的新玉。

這樣的結果是乾隆時期玉器形制種類成為歷史上最繁復和大量的階段，文房中的貝葉形洗之類自不在話下，以生肖動物形象入作的也比比皆是，其中乾隆似乎又比較偏愛牛、馬等動物形制。據記載，僅乾隆三十年(1765年)十二月間，乾隆即數次下旨，敕令交造玉牛，如二十四日傳旨說：“將磁牛一件、牧童木樣一件著發往九江關海福處，照牧童木樣配做磁牧童一件，其青玉牧童一件交啟祥宮，挑青玉一塊呈覽，準時發往蘇州薩載處，照樣配做玉牛一件。”

當時從養心殿造辦處“金玉作”和揚州玉作所出的玉器作品，不僅精美異常，而且窮極機巧。現藏故宮博物院的大量動物形制玉器中，一件翠臥牛似可窺豹一斑，而它與伍利沃利斯拍賣的這件在雕工上多有相同之處。比如兩牛都作伏臥引首狀，雙目圓睜，口緊閉，鼻孔舒張，似在吐氣，而牛體光素，拋光細膩等等，唯一的區別也許在翠臥牛軀體上細毛的刻劃絲絲入微。按《貢檔》所記。翠臥牛大名叫“云玉臥”，應為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揚州阿克章阿所進，盡管距乾隆時期已有些年頭，但專家們一致認為它細琢精雕。雕工與玉質并美，相得益彰，極得玉器雕琢工藝真髓，故將其定為嘉慶晚年“乾隆工”的代表作。

乾隆喜歡牛形玉器，主要原因當是他好古慕雅、好大喜功的一貫做派。在中國傳統文化里，牛是一種具有圖騰意義、具有神性的動物，被中國人視為瑞獸的麒麟即帶有牛的特征。盡管相對一般人而言，牛也許僅僅是“耕讀傳家”的象征；而對統治者而言，它則是鎮水患、保民生、求歲穰的圖騰或政治符號，乾隆二十年(1755)在頤和園昆明湖邊所鑄銅牛即是如此，乾隆并親自作《金牛銘》刻在牛身，所謂“夏禹治河，鐵牛傳頌，義重安瀾，后人景從。……金寫神牛，用鎮悠永。巴邱淮水，共貫同條”之言，不過是賦予其此類意義。

事實上，在乾隆眼里，牛甚至是穩固統治基礎、廣致天下太平的理想化身。他在乾隆四十年至六十年(1775-1795)下令加工制作的“大禹治水”、“壽山福海”、“龍甕”、“秋山行旅”和“會昌九老”等大型玉山和玉甕，便傾注了他此類心思；其中“大禹治水”雕排在最前，除了其歷史的久遠外。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乾隆自比堯舜的政治理想，前述《金牛銘》中的“人稱漢武，我慕唐堯，瑞應之符，逮于西海。敬茲降祥”句，就是這種邏輯。

“我們可以將乾隆時候精工細雕的玉牛視為中國傳統文化里非常重要的兩支——玉文化與牛文化——的合二為一，”一位資深玉器收藏家說，“而這件玉牛顯然是其中精品，它拍出天價也就無可非議了。”來自倫敦的老牌東方藝術古董商朱塞佩埃斯齊納茲最后以416萬英鎊拿下了戴安娜的這“頭”菠菜綠玉水牛，不過卻是由其香港的員工電話競投的，這一價格一舉刷新了中國玉器雕刻的世界成交紀錄。

“這件文物顯然還沒有被完全了解。”喜笑顏開的戴安娜說，拍賣當時她就在現場。